会议室里的沉寂总是要被打破的,毕竟这是议论的地方,并不是一个“谁先眨眼”游戏的主会场。他们需要在这场会议上解决问题,而不是接着在这里浪费个几小时,所有人都明白,中饭他们已经赶不上,只能指望这场会议早点结束,至少在之后他们各自还能在外边加上一餐。
桌子上的茶水不知道换了第几次,在这一次重新换上一杯热茶之后,坐在院长位置的傅景文开始说话。尽管因为李丰占用院长位置的关系,他已经不再是院长,可李丰确实也同他所说的一样,根本不插手医院的日常事物。所以实际上,他依然还是这个医院的最高管理层,只不过在职位的前面多了一个“副”字:“我们再来回顾一下我们现在讨论的问题。首先,这一次的交流活动是中央下达的指令,并且我市的市长也跟我们医院进行了沟通,尽管我们医院已经早在2000年的时候就已经从公立医院转型成为了股权制的私立医院,但基于莫城市高层对于我们医院技术的信任,所以把这项重大的任务交给我们……”
“院长。我想,这些东西我们所有人都听过了,就不必再说一次了吧。我们直接跳过这个,开始敲定这个名单吧。”胡景文的话语并没有持续很久,他只是刚刚铺开了一个开场白,就被人打断了,而打断他的人当然不可能是任何一个医疗部门的主任或者护士长,叶萧凌能看见坐在胡景文旁开口打断他的人比胡景文年轻一些,尽管头上的头发同样有些稀疏,但梳理得油光发亮,白大褂下的西装笔挺,看起来是个挺严肃的人。
他的牌子因为角度的问题,叶萧凌看不真切,只看见好像有个傅字,至于职位,同样隐因为白大褂的褶皱而进入了他的视角盲区。
身旁的林秋这时候开口了,只不过他压低了声音,似乎是怕别人听见:“这是之前的副院长傅川洪,院长位置变更之后,他顺带着跟着胡景文院长降级了,从副院长降级到了主任医师。偏偏现在的主任医师都已经有人,也没有人需要退休,所以他等于是没有部门的主任。不过我听说他的权力并不比他是副院长的时候少一点。毕竟院长都降级了,他也谈不上是被惩罚或者是被下调。”
叶萧凌听得笑了笑,接下来是林秋的一些牢骚,他也听得十分有趣:“不过这位副院长,这些年每天想的都是怎么百尺竿头更进一步,把他的屁股挪到胡院长的那个位子上去。但是胡院长这些年的成绩有目共睹,他带领着我们医院创造了一个又一个的技术巅峰,导致了到现在依然没有其他医院能够超越我们。而这个副院长,平时也就是写论文写得漂亮,一个月的手术台数还不到十台,我们都说他这论文光掺水,临床验证都不严谨,脱离实际。不过也是托这些论文的福,他不断地获得了业界关注,而胡院长现在年纪也快到了退休的时候,谁都知道他再过几年就是院长,很多人都心灰意冷。”
林秋忽然咧开嘴小心翼翼地笑:“不过这一次那个姓李的院长强势插入,他不光是占据了院长的位置,同时他还是实际上的医院股权最高掌控者了,这位姓傅的副院长,现在不光没实现把那个副字去掉的目标,反而还降了一级,变成了一个主任医师,而且就算他终于成功地拖到了胡院长退休,他还是个副院长。我们私下都笑着说这个傅川洪副院长,就算他把那个副字去了,人家叫他还是得叫‘傅’院长,生来姓傅,这辈子他就跟正这个字无缘了,哈哈。”
叶萧凌同样地微笑了起来,只不过为了不被人发现他们的交头接耳,他的面部表情一直控制在一个范围内,嘴角抽搐,看起来倒像是皮笑肉不笑的样子。他从牙齿缝里基础一句嘲讽道:“你别忘记了你舅舅也姓付,一个读音。你这话顺便把你舅舅给损了。”
林秋大方地低头装作若无其事:“没事儿,我舅舅只是在这间医院有一部分股份,加上的名气也有利于医院的运作,他才没那心思去争一个小破医院里这些不上台面的职位呢。”
叶萧凌嘴角抽搐,这一次他不是笑,而是有些无奈地道:“得,我们都在这间小破医院里做事呢。你这干脆把整间医院里的人给损了。”
他们在说的同时,傅川洪跟胡景文之间的谈论已经接近尾声,大概是真的如林秋所说,因为从“副院长”降到了“主任医师”,并且就算他再往上一步,也只会是一个“副院长”或者是“傅院长”的关系,他的情绪显然有些不好,连带着他的语气也有些带刺。胡景文的语气倒是十分从容平静,颇有大将风度,显然平时他管理医院已经锤炼了他这种从容不迫的气质。他们对于“是否要把这个名单再重新安排”的问题连续来来往往说了几个来回,最终胡景文还是以他绝对的权威否定了傅川洪的说辞。他笑了笑,对着在座的所有人道:“我并不赞同傅院长……不对,老了,改口不太容易,哈哈,现在得称呼傅主任的说法。”
叶萧凌看见傅川洪的面色被这一句说得发黑。好像胡景文对他傅主任的这个称呼甚至把他从主任医师这个位置还要往下拉了一级,从“正”的也变成了“副”的主任。
不过胡景文并没有看向他,而是继续道:“当然这并不是说我对一切表示否定。我认为,我们之前会议已经讨论得很清楚了。这一次的名单,基本上都已经敲定,没有太大的问题。在座的各位,你们也都赞同。而现在……”他顿了顿,一只手的骨节在桌子上敲了敲,加重了一些语气,“我们要确定的,也是最重要的一个位置,那就是领队的人选。”
他脸上露出了一些笑容:“这个位置,很多人向我推荐,也有很多人自告奋勇。我觉得这是好事。毕竟这证明我们医院里有着很不错的活力,对于事情的来临第一件做的事情不是逃避,而是勇于承担。这种承担的精神是我们医院的立身之本,从当初莫城还一穷二白,除了繁华地带的廊桥之外,大多数地方还都是土房烂瓦,街道上都是牛车时候,我们医院就已经从创始人刘老身上学会了这种精神。但是……”他话锋一转,“愿不愿意承担是一回事,能不能承担又是另外一回事了。当然我不是在否定某些人的努力,我认为我们医院的医生都很优秀。只是尺有所长,寸有所短,每个人有每个人的优势,而我要做的,是综合考虑优势,去选择最合适的一个。”
一通话说得十分深情,同样也说得十分有理并且并没有贬低谁或者抬高谁,让所有人都挑不出毛病。尽管这种话语对于很多人觉得太形式或者太假,然而叶萧凌却忽然觉得,身处在胡景文的位置,他这么说话是自然而然的。毕竟,他作为“院长”,整间医院的所有的事物都需要向他负责,所有的人,都需要他来管理。如果他以个人的好恶随意说话,恐怕不管他说得到底对还是不对,都会引起一部分的不满。只有保持一个平衡,不偏不倚,不压不捧,这种好像无所作为的态度,反而能最大限度地受人爱戴。
当然……这种态度,同样也会纵容傅川洪这样只写论文不做手术的医生占据一席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