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林的担心，当然不是多余的。
    在这个圈子里混了这么些年，早已明白这个圈里的某些规则：要么雇人拍摄你的黑料，全方位无死角跟踪，你自己都想不起来的某些事情，他们比你还清楚；要么直接找人出手教训。名利场的比拼都是实打实的，招招见血。
    据吕林所知，去年有几个对家老是拉踩公司的小冰小欣等人，几次参加活动，对方都发自己的艺人身材远超小欣等，借机拉踩小欣……胡主任大为恼怒，直接叫人去警告对方。对方不听，继续拉踩。结果，胡主任毛了，找人直接拍了对方和金主“做头发”的现场，还打了那女的一顿。然后，对方马上就老实了。这还不罢休，胡主任随后还发了一两个对方的黑料，对方焦头烂额，多次托中间人求饶，又主动拱手让出了几个大资源，于是，这事情才暂时告一段落。
    此后，就很少有人敢惹胡主任手下的人。
    现在，胡主任放言要肖蛮蛮“好看”，吕林如何能不忧心忡忡？
    肖蛮蛮听完，笑起来。
    “不是。富小明从不动手打人。就算挨打，可能也是他们自己打了自己”。
    吕林：“……”
    吕林迟疑了一下：“如果胡主任真的对你不利，你怎么办？”
    肖蛮蛮低声道：“你别太担心。我现在闭门不出，也不去惹事。胡主任也不敢把我怎么样。”
    好吧。
    吕林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他本想问问富小明，但是，话到嘴边又咽回去了。
    可能是太久没见面了，二人也没什么话好说。
    不知怎地，竟然有点尴尬。
    肖蛮蛮站起来：“吕林，谢谢你这么关心我。不过，你放心，他们也不敢把我怎样。你也忙，你先回去吧。”
    吕林：“……”
    吕林先走。
    他的确很忙。
    肖蛮蛮站在卡座的窗户边看着他的身影彻底消失——她其实不愿意吕林再来找自己，尤其，如果胡主任真的有什么打算的话！因为，这意味着胡主任肯定会对他不利——毕竟，胡主任会认为他吃里扒外。
    像吕林这种没有任何依靠的草根，胡主任要对付他，真的是易如反掌。
    但是自己，胡主任能把自己怎么样？
    她一点也不怕。
    吕林匆匆回到工作间，完成了今晚的全部工作已经是深夜零点了。
    一切直播设备已经关闭，没有了滤镜后，他看到对面镜子中那张苍白得鬼一般的脸。
    有人无声无息地走进来。
    她的脸也出现在对面的镜子中。
    她也看着那张失去了滤镜后的苍白的脸，带着审视的神情。
    这眼神，令人想起某种秃鹰。
    吕林觉得自己是秃鹰眼中的一具尸体。
    不是今天，很久以来，他就有这样的感觉了，很不舒服，但是，又无可奈何。
    “吕林……”
    那双手轻轻趴下来，无比亲昵搭在他的肩头，她的红唇呼着气，眼神还是冷冰冰的：“你真的该去做做医美了，你看看你的脸，状态已经大不如前……”
    昼夜颠倒，常常加班，吃青春饭的人，当然经不起这么耗损。别说女艺人，许多男艺人也会定期医美，保持最佳状态。但是，吕林总不肯，说自己目前还用不着，等以后再说。
    “我经常去的那家，效果很稳定，你看到你眼角的细纹没有？我建议你最近就去做一个热玛吉……”
    “好。”
    他一口应承，胡主任倒有点意外了。
    她死死盯着镜子里的他，他微微闭着眼睛。
    “今天，你找肖蛮蛮做什么？”
    果然。
    360°无死角的监控。
    吕林早有心理准备却还是不寒而栗。
    “你可能很意外，我为什么这么快就知道了，对吧？”胡主任轻描淡写，“其实，也不是什么巧合，啾啾他们也正好在那边陪一个客户喝茶，所以碰巧看到了你们俩……”
    吕林还是微微闭着眼睛。
    啾啾上次挨打之后，心理崩溃了，已经不再适合任何正当的工作。好在他还有点姿色，也能吸引不少人，所以，他只能专职吃这口饭了。胡主任因势利导，直接让他做了公司的“男公关”。
    “吕林，你对富小明到底了解多少？”
    吕林慢慢地：“毫无了解。”
    “肖蛮蛮真的从来不提起他？”
    “从不！”
    胡主任的笑容非常奇怪。
    似乎一直在判断他话语里的真伪。
    “我只是有点奇怪，肖蛮蛮不是一直和富小明如胶似漆吗？怎么？富小明刚刚走了不过几天，她马上就按捺不住开始联系你（这个备胎）了？”
    吕林心里一震。
    富小明已经走了？
    去哪里了？
    难怪。
    可见面的时候，肖蛮蛮并未提前这一点，而且一直老神在在的样子，所以，吕林一直以为富小明还和她一起。
    他下意识地瞄一眼镜中的那张脸——她的笑容就像见到猫跑开之后的老鼠——肆无忌惮。
    现在，已经是我的天下了。
    吕林，你最好认清这个事实。
    吕林，再次闭上了眼睛。
    胡主任意味深长：“你知道富小明为什么会离开吗？”
    “不知道。也不感兴趣。”
    胡主任咯咯地笑起来，弯腰下去，头轻轻搁在他的肩上，语气无比亲昵：“你是不是巴不得富小明离开，甚至最好永远也不要回来了？”
    吕林紧紧闭着嘴巴。
    再也不表露内心的任何情绪。
    “也许，最后真的会如你所愿，富小明永远也回不来了……”胡主任顿了顿，“这家伙，也许是个妖魔。但你要知道，魔高一尺道高一丈。有妖魔，就有捉妖人。”
    吕林一直沉默，一句话也不肯说了。
    胡主任慢慢地放开了手，还是死死盯着镜子中的他：“吕林，别人的事情我建议你少管。肖蛮蛮和富小明也许都远超你的想象，贸然蹚浑水只会害了自己。”
    “……”
    “还有这个，你看看吧，你只需要管好自己的事情就行了，别人的事，真的轮不到你……”
    那是胡主任手机上的一大堆短信，全是唐小可发给她的。语气中的各种阿谀逢迎就不用说了，所有的哀求可以归为一句话：饶了我吧。
    吕林草草看完，忽然冷汗涔涔。
    胡主任嫣然一笑，柔声道：“打虎不离亲兄弟，吕林，你总不能看着他们死，是不是？”
    然后，她拿起手机，姗姗离去了。
    空气中，残余一股浓郁的香水味。
    吕林颓然瘫在椅子上，忽然觉得浑身的脊髓快要被抽走了。
    唐小可夫妻不甘县城的枯燥生活，做了几个小本生意都亏钱，又发现再也没法从大伯子身上炸出钱来，就把一对双胞胎孩子扔给公婆，两口子直接跑到省城来，决定要干出一番大事业。
    他们来的时候，拿着公婆和小叔子吕明给的几万块作为本钱，可是，好吃懒做的二人很快就挥霍完毕。唐小可就找胡主任借钱，起初，胡主任非常热情，有求必应，帮着找房子，给他们出主意，也借钱……唐小可见从“大嫂”手上来钱这么容易，自然不加节制，而且大城市不比小县城，你天天都能看到别的白富美是怎么生活的——几千的护肤品，上万的包包，各种美丽的衣服，高档的餐馆……唐小可拿到的钱还没开始创业，已经再次挥霍一空。
    他们继续找“大嫂”拿钱时，大嫂客客气气地说：我手上也不方便，不过，我给你们介绍一个好拿钱的地方吧。只要能拿到钱，唐小可夫妻当然不在乎，而且是大嫂介绍的，信得过。第一次拿到几万块，第二次胆子大了，一口气拿了20万。接下来就不在乎了，一次次下去，不到半年时间，竟然借了高达100万……这一百万只是本金，利滚利下来，成了天文数目……
    拿到的这100万，二人也没做什么正当的生意，除了吃喝玩乐，其余部分全部投入了高利贷，想钱生钱——第一个月拿了3万利息，唐小可立即觉得找到了此生最“快速发财”的捷径，立即就决定加大投入，以后每个月固定几万块收益，真是躺着赚钱——但是，只拿了两个月利息，所有投资全部打了水漂，而他们欠下的100万，因为几次延期，货真价实滚成了大雪球。
    ……
    这么简单的套路。
    稍微正常一点的人都不可能再上这个当了。
    可是，利令智昏，更何况是唐小可这些初中都没读毕业的村妇——她们自以为找到了捷径，殊不知，直接掉进了陷阱。
    大城市不比偏远农村，讨债的一轮接一轮，很快就追到了县城里，两口子还没捂热的新房子就这么被卖了抵债——可这只是九牛一毛，剩下的高利贷再卖了他们的肾都不够了。债主追不到钱怎么办？没事，天天去逼吕明，然后，去吕明的小面馆闹事，各种羞辱……吕家，已经处于生死存亡的阶段。
    ……
    吕林死死捂住额头，忽然觉得天旋地转。
    这坑。
    这是胡主任挖的大坑。
    处心积虑，这是要埋葬自己。
    愚蠢的吕亮夫妻，只是个诱饵而已。
    许久许久，他才慢慢睁开眼睛。
    他看到镜中的自己，简直就像一个鬼一般。
    呵，你不就是想逼我就范吗？
    可是，我告诉你，这是不可能的——大不了，我当他们早就死了！
    反正，我早就当他们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