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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5章 438鹰舞
    李秀宁目光落到他脸上,与他灼热的目光一触,立即别头望往窗外的花园,低声道:“你们出去。”
    四周的亲卫为之愕然,其中一人骇然道:“公主!他——”
    李秀宁淡淡道:“我要你们立即退下,这是命令。”
    沈牧摊手道:“我若要伤害公主,只要一句话就成,何须如此欺欺骗骗的下作。”
    亲卫们无奈下只好退往后进。
    李秀宁道:“你也走!”
    沈牧一呆,指着自己鼻子疑惑的道:“我也要走。”
    李秀宁娇嗔道:“不是说你,而是来复。”
    李来复如获皇恩大赦,爬起来垂头退往大门外。
    李秀宁叹道:“唉!寇仲,你来干什么呢。从你拒绝王兄那天开始,该想到有今天一日,问题是你杀我还是我杀你吧!”
    沈牧涌起无法抑制的爱怜,朝她走去,在她椅旁细审她清减憔悴但清丽如昔的秀美玉容,亢声道:“公主请当机立断,让我立即护送你和手下亲随从西门离开,只要抵达卫辉,即可返回关中。”
    李秀宁美眸射出复杂深刻的神色,迎上他的目光,道:“你们准备怎样处置黎阳城内无辜的平民。”
    沈牧拍胸保证道:“窦建德一向不是好杀的人,这方面声誉良好,必会善待城民。”
    李秀宁垂首轻道:“李将军和王叔是否死了?”
    沈牧坦然道:“李世绩成功突围逃去,至于你王叔,唉!他给……他给小弟生擒了!”
    李秀宁先露出喜色,旋又黯然,低声道:“寇仲你还是杀死秀宁吧!”
    沈牧当然明白佳人心意,同时大感为难,因为李神通已给送往城外让窦建德过目,要窦建德把这么有价值的战利品交出来,自己也说不过去。换过他是窦建德,肯定不会交人。事实上这样放走李秀宁,他和刘黑闼均要面对莫测的后果。
    苦叹一口气道:“秀宁可否给小弟少许时间,让我去把令王叔要回来。”
    李秀宁娇躯剧颤,脱口道:“寇仲啊!”
    沈牧挺立而起,忽然间充满信心,不要说只是去求窦建德释放李神通,就算是面对千军万马,他亦毫不犹豫为李秀宁抛头颅、洒热血。
    李秀宁一对美眸泪花乱转的瞧着他,仰着能令沈牧肝肠寸断的玉容,悲切的道:“这是何苦来由呢?”
    沈牧抓头道:“怕只有老天爷才晓得吧!”忍不住探手轻轻拍打她脸庞两下,触手欲酥,心中一阵酸楚,欲语无言。这是他自认识李秀宁以来,最亲密和有情的接触。
    转身便去。
    李秀宁的声音像风般从后吹来道:“你看过人家写给你那封信吗?”
    沈牧像被制着经脉般停定,尴尬而满口苦涩滋味的颓然道:“我不敢拆开来看,只是以防水油布包好随身收藏,希望没有浸坏吧!”
    李秀宁的情泪终忍不住夺眶而出,挥手道:“珍重!”
    沈牧走出都督府,刚入城的窦建德正和刘黑闼在马上说话,只好硬着头皮朝他们举步。心忖若老窦坚持不肯放人,自己该怎么办?
    窦、刘两人见他现身,停止交谈,目光落在他脸上。包围都督府的窦军达上万之众,却是人人屏息静气,严阵以待,像一根绷紧的弓弦。
    城内各处火势已被扑灭,只余水气轻烟袅袅上升,提醒人们适才攻城曾发生的激烈战斗。
    沈牧走到窦建德马前,振起精神,道:“窦爷可否容我说句话?”
    窦建德哈哈笑道:“当然可以!”甩蹬下马,刘黑闼和左右知机的往四外移开,好让两人密谈。
    沈牧移到窦建德身旁,苦笑道:“我有一个不情之请,万望窦爷答应。”
    窦建德微笑道:“想不到小仲是这般风流多情的人,听黑闼说李秀宁是你的初恋情人,教人意想不到。”
    沈牧叹道:“什么初恋情人?只是一厢情愿的单恋死症,为此我可对李家任何人狠下心肠,她却是唯一例外。”
    窦建德从容道:“我们是自家人,有什么不可以开心见诚地说的?今趟能攻陷黎阳,小仲功劳居首,是否想我把李秀宁、李神通等通通放掉?”
    沈牧愕然道:“没有问题吗?”
    窦建德探手搂着沈牧肩头,朝大街往东门一方走去,他看着手下纷纷让路,哑然失笑道:“我窦建德出身于山东武城农村,随清河高士达在高鸡泊起义,承高爷看得起我,交由我指挥义军,以七千装备不齐的义军,击败隋将郭绚的过万精兵,确立我窦建德之威名。后来高爷为隋朝名将杨义臣所杀,我只得百余人仓惶逃走,此后辛苦经营,到今天不但降服徐圆朗、灭宇文化及,更攻陷黎阳,凭的是什么?就是‘仁义’两个字。对隋朝降将,愿留下来的都推心重用,不愿留下的任他自由来去。每次攻城掠地所得都均分给手下将士,自己则清茶淡饭,与士卒同生死共甘苦。攻陷黎阳前我还向你说善待降人,难道现在立即反口?人无信不立,何况是少帅的心愿。”
    接着转头向手下喝道:“把李神通带来,要客客气气。”
    手下领命去了。
    沈牧心中涌起感激。比起王世充,窦建德真是个人才。
    窦建德立定,放开搭在沈牧肩头的手,双目闪闪生威,沉声道:“今趟我们伤亡虽重,该仍有余力西攻虎牢,让王世充大吃一惊,小仲可肯助我?”
    沈牧才是真正的大吃一惊,失声道:“什么?此事万万不可,虎牢乃洛阳东方重镇,王世充必救之地,若我们不能在数天内攻陷虎牢,将被虎牢守军和王世充的援军前后夹击。这些还不是问题,最大的问题是李世民会趁虚而入,一旦重夺黎阳,我们将后无退路,窦爷请三思。”
    窦建德哈哈笑道:“只要你肯助我,我们可以雷霆万钧之势,突袭虎牢,如不成功,可在王军抵达前退回黎阳;如若成功,王世充在李阀大军威胁下,只有向我称臣一途。”
    沈牧首次发觉窦建德的弱点,就是因从未遇过像李世民那种劲敌,近来又连战皆捷,致生出骄纵的心态。叹道:“要攻陷虎牢,必须先取它附近三城的管州、汴州和荥阳,如此繁复的军事行动,不可能在王世充大军来到之前办到,只会是徒劳无功。”
    当年与李密之战,令他对洛阳四周形势了如指掌,故能提出有力的事实,劝窦建德打消攻打虎牢之意。
    窦建德沉吟不语。
    沈牧鼓其如簧之舌续道:“李世绩成功逃往卫辉,虽暂时无力反攻,但必虎视眈眈,伺机而动。窦爷今趟攻城工具损折过半,没可能在短期内对虎牢进行黎阳式的攻击。眼前当务之急是巩固战果,集结军力,那时进可攻、退可守,悉随窦爷意旨。”
    窦建德终被说服,点头道:“你的话不无道理。”
    沈牧正容道:“我还有一个提议,只怕窦爷听不入耳。”
    窦建德目光闪闪对他打量,摇头道:“只要是你说的,谁敢轻忽视之?”
    沈牧叹道:“因为我知道窦兄鄙视王世充的为人,不过在现今的形势下,最上之策莫如与王世充联手,击退李世民的大军,窦兄可乘势夺取唐军在关外所有城池,然后向王世充开刀,那时天下将是窦兄囊中之物。”
    窦建德沉声道:“我不喜欢王世充,他何尝看得起我,这些旧隋的皇亲贵胄,与我们从农村起家的义军一向话不投机,很难衷诚合作。”
    沈牧压低声音道:“这正是问题所在,若王世充感到必败无胜,你道他会向李家臣服还是向窦兄你投降?”
    窦建德动容道:“这确是个问题。”
    沈牧道:“所以窦兄应该修书一封,让我亲自送往王世充,安他的心,使他感到有把握对抗李阀东来的大军,窦兄才能争取宝贵的时间,从容布置,先来个隔山观虎斗,再坐收渔人之利。”
    窦建德终于意动,哈哈笑道:“我是给胜利蒙蔽心智,幸好得你提醒,就如你所言!”
    沈牧牵马呆立路上,目送李秀宁、李神通等远去的骑影,百感交集。
    无名从星空俯冲而下,落在他肩头,沈牧探手轻轻为它梳理羽毛,叹一口气,踏蹬下马,朝洛阳的方向缓缓而行。
    他和李秀宁的事将来如何了局,此刻的他不敢去想,不愿去想。
    临别时李秀宁的眼神,可以把他的灵魂勾出来,使他肝肠寸断。他已选取一条与她对立的道路,他们的分歧会愈来愈大,洛阳之战,更是与她最敬爱的兄长李世民公然对抗。
    罢了!
    沈牧一声叱喝,催马加速,迅速消没于无尽的深夜里。
    沈牧仰卧山野,以羊皮外袍为床,星空为被。
    千里梦在十多步外流过的小溪旁响起喝水的声音,无名则以他的胸膛为巢,蜷首安睡。
    他的手轻抚楚楚一针一线为他缝制的羊皮袍,此袍经龙泉巧匠修补,回复原状,表面看不出痕迹,但却像他的心般伤痕累累。
    尚秀芳该已抵达高丽,她能否寄情于音乐的天地,将他淡忘?宋玉致对他究竟是爱多恨少,还是恨多爱少?他不敢去想,又忍不住去想。
    他沈牧路过乐寿而不去见楚楚一面,伊人会否因此肝肠寸断,怪他无情!
    唉!男女之情不但令人牵肠挂肚、神伤魂断!更是个可把人压得透不过气来的沉重包袱。不过若他在洛阳殉城战死,她们当然为他悲痛伤心,但一切都会被时间冲淡和疗愈。
    忽然间他感到无比的孤独,若她们中任何一人刻下正在身旁,他肯定自己会不顾一切去爱她,求她原谅。
    沈牧独坐丘岗之上,远眺地平尽处虎牢城的灯火。
    千里梦在背后安详的饱餐青草,猎鹰无名在天上盘旋侦察中正大演其鹰舞,显示有人在不住接近。
    月照下的虎牢城,代表着王世充东面的战线,最坚固的军事城堡,虎牢若失陷,附近管城、荥阳、郑阳势不能保。如能稳守虎牢,纵使洛阳各线全部失陷,他的少帅军仍有机会把粮食物资通过虎牢送往洛阳,助王世充对抗李阀的大军,故关系重大。
    想到这里,沈牧忽然轻松起来,心忖只要能保着虎牢和偃师两城,大有可能令李世民吃一场大败仗,把现今李阀雄霸天下的威势扭转过来。
    蹄声自远而近。
    沈牧跳起来笑道:“我还怕你们弄错地点时间,要我白等三天三夜就糟糕哩!”
    来的是他八镇大将中的宣永、白文原、焦宏进、卜天志、高占道、陈长林、六部督监的虚行之和陈老谋。
    陈老谋在马上笑道:“我们接到大小姐的飞鸽传书,还怕来早哩!白等的将是我们。”
    宣永笑着下马道:“任大姐须留镇彭梁,因不能随来生足半天气。”
    卜天志首先与沈牧相拥大笑道:“少帅虽远赴关外,但有关你扬威大草原的战绩却像雪片般飞来,且夸大扭曲至令人难以相信。”
    来到两人旁的高占道欣然接口道:“例如说你们三人各以一敌万,杀得突厥人落花流水,还追击千里,把颉利的牙帐都拔掉。”
    虚行之哑然失笑道:“不过这对少帅军的士气大有帮助,各路豪杰来投,让我们能迅速壮大起来。”
    沈牧放开高占道,大喜道:“我们现在能作战的有多少人?”
    虚行之道:“我们现在总兵力达三万人,但称得上是训练有素的精兵只在万许人间。”
    白文原道:“只要少帅一声令下,我们随时可调这一万人往战场,保证不会让少帅失威。”
    沈牧兴奋的道:“你们办事,我当然放心,现时我们少帅军的大本营情况如何?”
    焦宏进答道:“王世充、窦建德、李子通、沈法兴等自顾不暇,故没人有空来惹我们。所以我们得到杨公宝库运回来的大批财帛后,不但重建彭城,还减低赋税,刺激工农商各业,兼之有大小姐、龙游帮和南方宋阀的全力支持,故彭梁日趋繁荣兴盛,为少帅奠定争天下的基础。”
    陈长林道:“我和谋老依少帅交给我们鲁大师的宝笈,建立起一支机动性和作战力强的水师,舰艇的数目不住增加,只要再有一年的时间,将不惧李阀庞大的船队。”
    沈牧喜道:“全是好消息,看来我应是到转好运的时刻。”
    虚行之道:“一切都在密锣紧鼓中,只待少帅的指示。”
    宣永道:“据探子回报,李世民在关中集结大军,挥军洛阳一事如箭在弦,此乃成败的关键,如我们能助王世充击退李军,那时将轮到窦建德和王世充展开黄河两岸各城的争夺战,我们可南攻李子通,只要取得江都,我们将大增争霸的筹码。”
    沈牧往天空招手发啸,在众人惊奇的目光下,无名俯冲破云而下,安稳的落在他肩头处,沈牧探手轻抚无名,解释这头宝贝的来历,道:“我会教导你们一些练鹰养鹰的基本方法,劳烦你们带它回彭梁好好照顾,我的宝贝马儿也须一并带走。”
    虚行之愕然道:“少帅决定独赴洛阳吗?”
    沈牧点头叹道:“若我率领你们和过万少帅军到洛阳,只会招王世充之忌,所以我连乖无名也不敢带去张扬。唉!王世充此人出身神秘,背景复杂,实在一言难尽。惟今上策,就是由我一人去洛阳设法了,你们则全力备战,听我的消息。”
    目光再投往虎牢,心中燃起希望,暗想只要老子能助王世充守稳这黄河以南的东面战线,李世民此仗必败无疑,这该是他可以和有能力办到的事。
    自李世民取得柏壁大捷后,天下有足够实力作其对手者,仅剩下以王世充、窦建德和萧铣为首的三大军事集团。沈牧羽翼初成,暂且不论。宋阀僻处岭南,割地称霸绰有余裕,但若凭其本阀之力,兼且南人不耐北方苦寒,则有鞭长莫及之叹。
    宋金刚柏壁之败,实是影响深远,不但使刘武周声势由强转弱,更令突厥在联结好塞外各族之前不敢轻举妄动。没有突厥人的支持,另一依附突厥的霸主梁师都只好按兵不动,以隔岸观火的态度坐看以洛阳为中心的争霸决战。
    三大军事集团中,以萧铣的形势最不利,关键处在于杜伏威降唐,不但镇着萧铣,令他动弹不得,亦使朱粲、李子通、沈法兴之辈在迫不得已下袖手静观变局。
    林士宏则被夹在两大劲敌萧铣和宋阀之间,难有任何作为。
    在这逐渐明朗化的情势下,天下顿成李阀、王世充和窦建德三方之争,而沈牧的唯一希望,就是把王世充和窦建德拉到一起,粉碎李世民不败的神话。
    次日,沈牧于清晨时分抵达洛阳,守城的兵卫谁不认识他,立即飞报王世充。
    来迎接的是沈牧对他颇有好感的王世充次子王玄恕,大家见面,自有一番高兴。
    在亲兵簇拥下,两人并骑驰往皇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