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牧狠狠一掌拍在徐子陵肩膀,道:“你快给我想办法。”
徐子陵痛得“哗!”的一声坐起来,道:“你想收买人命吗?”
沈牧怀疑地道:“以你陵少今时今日的功力,轻轻一掌竟会痛成这么个苦样儿?”
徐子陵气道:“你这轻轻一掌,我的护身真气都给你拍散了。”
沈牧大喜,正要说话,有把年轻的女子声音在外怒道:“谁在房内大呼小叫?给我滚出来。”
两人愕然互望,女子又娇喝道:“若不出来,我就入房拿人了!”
沈牧应道:“来啦!来啦!姑娘请息怒,我们只是在耍乐子吧!”
女子沉声道:“你这两个外乡来的新丁,当我们牧场是耍乐的场所吗?再多说废话就按家规每人赏十记棍子。”
沈牧和徐子陵听得面面相觑,慌忙步出房门,来到走廊处。
阳光之中,一位又高又瘦,杨柳细腰,虽算五宫端正,但却干涩得两颊深陷,看来随时会变得暴跳如雷的中年女人,正面若寒霜地盯着他们。
一身华丽的绸衣,却无补她欠缺的光彩,只像是挂在竹竿之上晾晒。
立在她身后的小婢却长得娇俏可人,正好奇地偷偷打量两人,眼中露出同情的神色。
沈牧施礼道:“这位是……”
高瘦女人不礼貌地打断他道:“你们就是那傅晶和傅宁了,看你们乳臭未干的样子,能有多大经验。二执事一世精明,却是胡涂一时,竟弄了你这两个废物来花我宝贵的时间。”
沈牧和徐子陵均是心胸广阔的人,自不会和她一般见识,只好闭口不言,任她辱骂。
女人骂得兴起,咕哝道:“我昨天才派人到竟陵去,礼聘当地最著名的糕点师来侍候场主,现在却给你这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来抢先胡搞,真个气死人呢!”
两人心中恍然,此妇如此不友善,原来是出于争宠之心。
可推想她是专负责膳房的人事聘用,但以前聘回来的,都得不到场主的欢心,令她大失面子。今趟假若二执事柳宗道成功举荐了这两人,她岂非更没有颜脸吗?
院落另一边的走廊,聚了三、四个年轻的男仆,对他两人指指点点,一副幸灾乐祸的表情。
不过尽管给此恶妇不留余地的痛骂,两人却是气定神闲,就像再被骂上三天三夜,也不会因此而不耐烦似的。
闻声而来的下人愈来愈多,占满内院的长廊,还有在附近嬉玩的大群小孩也涌了来,好不热闹。
徐子陵见其中一个小女孩瞪着好奇的大眼目不转睛的瞧看自己,忍不住对她微微一笑。
那妇人怒叱一声道:“你究竟有没有听我说话。”
那小女孩害羞的躲到同伴的身后去时,徐子陵虎目寒芒一闪,直瞧进那妇人的眼睛内去,好整以暇道:“我们是受聘来弄糕点饼食,并非来受你凌辱的。且何来这么多废话,考校我们的手艺不就行了吗?更何况我们连你是谁都不知道。若认为我们有不当,何不直接指责柳二执事呢?”
那妇人给徐子陵锐利的眼神射了一眼,登时像给灼热的火焰烧了一遍般,气焰全消,兼之对方言之成理,不亢不卑,一时语塞。
沈牧哈哈笑道:“尚未请教这位婶婶如何称呼呢?”
恶妇终回过神来,冷哼道:“我是负责打理膳房的总务,人人都唤我作兰姑,嘿!随我来吧!倒要看你们有什么惊人本领。”
言罢愤然去了。
沈牧装模作样向四方打躬作揖,似表示多谢观赏捧场之意,登时惹来一阵哄笑。兰姑没有回头,但本来已没有什么血色的脸却气得更煞白了。
膳楼是对十二座厨屋组成的建筑组群的统称。在这里工作的厨子与下人,达六十多人之众,师傅、副手、学徒、伙工等职级分明,全归兰姑总领。
其中一座称为上等厨的是专事供应场主,管家等最重要人物的伙食,分东南西北四房。
南房就是沈牧和徐子陵的糕饼房。
兰姑一肚气领着两人来到这里后,板着脸孔道:“你们一天仍未正式受聘,就不可随处走动,否则若触犯了牧场的规矩,连二执事都护不住你们。”
沈牧见房内除了制造糕点的蒸笼、刀砧、火炉等工具外,桌面空空如也,问道:“材料到哪里去找?”
兰姑勉强按捺着性子,吩咐左旁的俏婢道:“小娟!你看看他们需要什么东西,便告诉古叔,知道吗?”
小娟垂首应是,又忍不住偷看了两人一眼,嘴角逸出一丝欢喜的笑意。
兰姑咕哝道:“看你们能耍出什么把戏来!”
说完头也不回的走了。
三人你眼望我眼,小娟“噗哧”娇笑道:“人家等着两位大师傅吩咐啊!”
沈牧挨坐灶头边沿处,细看了小娟好一会儿后,微笑道:“小娟姐长得真标致。”
小娟立时霞生玉颊,半喜半嗔的白了他一眼,道:“早知你这人是不会正经的。”
徐子陵环手抱胸,移到门旁,朝外瞧去,苦笑道:“我们还是趁早滚蛋吧!兰姑怎肯给我们上等的材料呢?这叫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小娟正容道:“两位小师傅放心好了!你们有二执事在背后撑腰,兰姑怎都不敢在这方面耍手段。何况她根本不信你们能弄出令场主满意的糕饼来。”
沈牧油然道:“小娟姐相信吗?”
小娟垂首浅笑,微微摇头。旋又仰起俏脸奇道:“你们好像一点都不着紧似的,难道真的是信心十足?”
沈牧吁出一口气道:“人的口味,每个都有分别,就算把以前侍候那昏君的首席御厨找来,贵场主也可能不满意。”
小娟别过去瞧了倚门外望的徐子陵一眼,不解道:“小师傅在看什么呢?”
徐子陵正功聚双耳,窃听其他各房的谈话,闻言淡淡道:“没什么,我只是在随便看看。任何事物只要你肯用心去看,都会看出很多景象来。”
小娟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在一旁的椅子坐下,蹙起黛眉道:“我还在听候两位小师傅的吩咐呢。唔!不过你们真不像擅造糕点的师傅,反更像行侠仗义的英雄豪杰。”
转向沈牧道:“你背上那把刀是否只是装个样子的呢?为何不找把像样点的好刀。”
沈牧岔开话题道:“小娟姐不是兰姑的心腹吗?为何却似很愿意帮我们的忙呢?”
小娟噘噘巧俏的嘴儿,带点不屑的口气道:“谁是她的心腹。人家是馥大姐的人。若不是馥大姐吩咐我来向兰姑要你们弄糕点出来,她定会让你们投闲置散,又或设法逼走你们呢。”
沈牧奇道:“谁是馥大姐?”
小娟傲然道:“她是小姐最信任的人,我们场主府婢子们的头儿。”
沈牧这时欣然道:“我们要三斤龙睛粉、一瓶牛酪浆、十条白藕、八两新莲子……”一口气说了一大串的材料。
小娟提笔记下,对沈牧甜甜一笑、才欢喜地去了。
徐子陵目瞪口呆道:“这不是弄清风饭、团油饭和玉井饭的材料吗?”
沈牧安然坐下道:“穷则变,变则通,我刚才偷听到原来商秀珣不但馋嘴,还贪新鲜,就让我们弄一味连我们都未见过的糕饼出来,她吃过后一定翻寻味。”
糕饼房香气四溢。
沈牧和徐子陵瞧着用酥油在锅内炸熟的新创怪饼,本都眉飞色舞,这时小娟来了,两人忙央她去张罗材料。
沈牧坐下来时,四款新创糕饼同时面世。
小娟拍手欢呼,把盘子提起道:“我拿去给馥大姐。唔!真香,只看样子便知是甘脆可口。”
两人跳了起来,一左一右傍着她往外走去。
小娟止步愕然道:“你们干什么?”
沈牧笑道:“这么珍贵的东西,没有我们护送怎行。给人在途中加了别的料子,我们岂非完了。”
小娟娇笑道:“有罩子盖着嘛,旁人怎能做手脚?谁有那个胆子?不过若想四处跑跑,就随奴家去吧!”
人影一闪,一个狗腿子拦着去路,不悦道:“我还未试过,要捧到哪里去呢?”
小娟挺起酥胸道:“这是馥大姐的吩咐,弄好了就要趁热让她奉上场主品尝,不关你们的事。”
狗腿子显然对馥大姐相当忌惮,闻言呆了一呆。
兰姑的声音在旁响起道:“你两个忘了规矩吗?谁准你们四处乱闯的。”
徐子陵淡淡道:“我们正是最守规矩的人,现在有小娟姐带路,怎可认作是乱闯。”
三人昂然举步,留下气得面无人色的梁谦和兰姑呆立后方。
场主商秀珣的起居处是飞鸟园,位于内堡正中,由三十余间各式房屋组成,四周围有风火墙,是砖木结构的建筑组群。
两人随小娟由后门入园,经过依屋舍而建的一道九曲回廊,沿途园林美景层出不穷,远近房屋高低有序,错落于林木之间,雅俗得体。
最别致处是由于庄园居于高处,不时可看到飞马城下延展无尽的牧场美景,在新月斜照下越见安详宁和。
遇上的婢仆府卫,均对两人投以注目礼,但见有小娟这场主的近身人领路,穿的又是膳房师傅级的服饰,知是新来的人,故没有干涉。
沈牧和徐子陵已非没见过世面的人,但见厅堂等主体建筑兼用穿斗式和抬梁式的梁架结构,配以雕刻精美的梁檐构件和华丽多变的廊前挂落,加强了纵深感,在园林的衬托下,予人明快、通透、幽深的感觉。
三人穿门过户,或经天井,或走游廊,最后小娟引他们来到一个轿厅内,将糕饼置于圆桌上,道:“你们在这里坐一会儿,我去通知馥大姐。”
小娟去后,徐子陵老老实实的坐下来,沈牧则四处张望,见到西窗外园林的另一边,有座建筑物,凭窗瞧过去,原来是间书房。
室内布置一式红木家具、桌上放着文房四宝,靠壁的柜架满是古玩摆设,在宫灯映照下,墙的一壁还挂着一副对联,上书“五伦之中自有乐趣;六经以外别无文章”。却不见有人。
沈牧瞧往窗外反映着月照灯光的园林,微笑道:“你说得对,这商秀珣绝非平凡的女子,只看园内假山奇石的安排,腊梅、芭蕉、紫藤、桂花配置的巧妙,无不宛若一幅立体的图画竖立于窗前,令人玩味不尽,便知她的高明。”
徐子陵笑道:“她还很懂得吃呢。”
这时,足音传来,仅可耳闻。两人交换了个眼色,都看出对方的惊讶。
原来足音响起处,竟是在连接这轿厅的走马楼,离门口不出一丈的距离。
那即是说,来人到了两丈的范围内,他们始生出警觉。
当然不会是小娟熟悉的足音,这可爱的小妮子今天往来他们的糕点房不下二十次,他们随时可在脑海中重复一次。
此人轻功看来很高,沈牧两人瞧着入门处,接着沈牧两人眼前同时一亮。
一位仪态万千,乌黑漂亮的秀发像两道小瀑布般倾泻在她刀削似的香肩处,美得异乎寻常,差点可以跟婠婠媲美的劲服女郎,步入门来,对他们的存在没有半丝讶异。
淡雅的装束更突出了她出众的脸庞,散发着灼热的青春和令人艳羡的健康气息。
她那对美眸深邃难测,浓密的眼睫毛更为她这双像荡漾着最香最醇的仙酿的凤目增添了她的神秘感。
沈牧和徐子陵瞧得目瞪口呆时,她盈盈来到两人对面大方自然地坐下,伸出罗衣下的纤长玉手,揭开了罩子,瞄了一眼,皱了皱巧俏的秀挺小鼻子道:“香味一般,但卖相却很特别,因为我从未见过这么丑陋的糕点。”
沈牧和徐子陵愕然互望,然后慌忙起立,施礼道:“场主!请恕无礼!”
商秀珣看也不看他们,径自把罩子放在一旁,抓起其中一饼,放到丰润的香唇,小心翼翼地用她整齐而与其肤色对比得相得益彰的雪白小齿,轻轻咬了一角,细心品尝。
两人紧张地瞧着她香腮微仅可察的动作,可是直到她动静全消好一会儿后,这婠婠外的另一绝色佳丽仍没说话,也没有回敬他们的注目礼。
她不说话,两人哪敢相询。这非是他们没有此胆量,而是他们深怕知道那答案,尤其想起了兰姑可厌的嘴脸。
在这等若生死决战的一刻,她眼中带着一丝若月儿破开乌云的笑意,那双含情脉脉的大眼睛扫过两人,点头道:“还算可以入口,虽非上品,但创意可嘉,胜过那些墨守成规的所谓名厨。坐下!”
沈牧两人心叫好险,欣然重坐到她对面去。
商秀珣上下打量了他们,她毫不简单的锐利目光看得两人浑身不自在。
沈牧收敛了体内的真气,使神光不会由眼神泄出来,致暴露出底细。
商秀珣一对黛眉忽然蹙聚,使她秀额现了几道漪涟般的笑意,不解道:“你们绝不像做这种事情的人,对吗?”
沈牧回过神来,点头道:“场主厉害,造饼果然只是我们的副业。”
商秀珣掩嘴“噗哧”娇笑,半晌始放下手儿,笑意盈盈的打量了他良久,才柔声道:“你这人倒坦白风趣,逗得我也要失仪无礼,看在这点份上,就每期月结时给你们每人半两黄金,有问题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