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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节
    她一怔,随即认出了对方:“青山虎?你现在当兵了?”
    青山虎笑道:“我们都下山好几个月了,老当土匪也不是个事儿,还是跟着厉司令干,更有前途不是?”他且说且走,走得还挺快:“嫂子你别急,毕声威那边有人质,咱们这边也有人质,咱们不用怕他!”
    这话说完,他人也走出了老远,而万家凰望着那一串所谓人质,就见他们有男有女有老有少,还有穿绸裹缎的小媳妇抱着吃奶婴儿,忽然认出了队伍中的一名清瘦妇人,她登时后退了一步——那不是毕家小慧的娘吗?
    她们娘儿俩去年和她同车回的京城,她当时没太留意过这位毕三姨太,可多少还是有一点印象。
    这时前方走来了个熟悉面孔,是张明宪。她抬手将张明宪招到眼前,小声问道:“那一队人,都是毕家的吗?”
    张明宪答道:“反正是都和毕声威有关系,里头那些小的,大概都得管毕声威叫爹吧。”
    “这是要干什么?”
    “司令想要试试,看看能不能拿他们去换老爷子。能换是最好,不行再说。”
    万家凰放了张明宪,自己闷头站着,心中是完全的悲观。厉紫廷这一招,对于这世上的大部分人,都会有效,但毕声威一定会是其中的例外。
    万家凰猜对了。
    下午,她听闻了消息,说是青山虎押了那些毕氏俘虏上了前线,架起大喇叭喊话,说是毕声威一日不放人质,他就一天毙一个姓毕的。结果话音刚落,对面阵地里连珠炮似的开了枪,青山虎凭着直觉,提前一秒钟滚倒在地、逃过了一劫。而那站着的毕家人中,登时就倒了三个。
    青山虎尤不甘心,趴在地上捡起喇叭,还要继续喊话,结果这边刚一开腔,那边又是啪啪两枪,直接把个抱孩子的小姨太太——连孩子带姨太太——打了个透心凉。
    青山虎发了懵,甚至怀疑毕声威的部下闹了哗变,毕声威已经死了,要不然怎么会有人敢对着毕家家眷射击?就算姨太太不值钱,难道亲生骨肉也不管了?
    青山虎一时没了主意,只好押着那些姓毕的暂时撤退。如此又过了一个多时辰,侦察兵跑回来向他报告,说毕军并未发生内讧,是毕声威看青山虎拿家人的性命要挟他,他为了表明自己的态度,加之确实是心烦意乱,这才让部下开了枪,那意思是家里这些人,随便厉紫廷杀,他不在乎,别来烦他。
    万家凰告诉厉紫廷:“大不了就把钱全给他,只要他肯守绑票的规矩、能收钱放人就行。”
    厉紫廷一皱眉头:“怕的就是他不守。”
    “那——”
    “我再想想。”
    万家凰立刻闭了嘴,生怕自己扰了厉紫廷的思路。眼巴巴的看着厉紫廷,她见他垂眼盯着地面一点,半晌无语,也没表情,实在是瞧不出他的心理活动。
    她又想他若是有了主意,必不会这么木雕泥塑似的傻站着。
    所以她先还平静,静着静着,那心就又开始越跳越高了。
    她跟厉紫廷耗上了,厉紫廷不说话,她也坚决不问一个字。如此过了许久,厉紫廷忽然一抬头,吓得她一哆嗦:“有办法了?”
    “办法是有了一个,但……”厉紫廷摇了摇头:“很麻烦,不算一个好办法。也不知道可不可行。”
    万家凰听到这里,暗暗的长吁了一口气,同时发出温柔的声音,哄小孩似的哄着厉紫廷说话:“你先讲讲,我听听就知道它是否可行了。”
    厉紫廷俯身把嘴唇凑到她耳边,开始耳语,说了许久,竟是个千言万语的办法。万家凰听到最后,和厉紫廷很有同感,但是对待毕声威那样不讲任何道理和规则的卑鄙之徒,似乎也就只能采用这个麻烦法子了。
    厉紫廷认为毕声威是被自己打得措手不及,败得一时昏了头,才会这么气急败坏。要不然他的那些骨肉至亲,虽然不值钱,但他丢了他们不管也就是了,何必还要反击似的先开枪?这又不是什么先下手为强的事情,这种毒手,他就是天下第一个下,也无非是他家多死几口人罢了。
    他是昏头一时,不会昏头一世,所以厉紫廷暂时按兵不动,只让麻团长在白县城外严密布防,同时给了毕声威喘息的时间,免得他一时疯狂,再宰了万里遥。这段时间里,毕声威是调兵遣将也罢,还是坐下来纯粹的喘息也罢,厉紫廷不管。
    于是毕声威一喘就是两天。
    两天之后,厉紫廷约莫着毕声威也该冷静下来了,这才派人向他传了话,让他放人。
    毕声威听了这话,心里掂量了好一阵子。
    厉紫廷前一阵子打日本人,他本以为是厉紫廷傻,没想到柳介唐对厉紫廷这种傻行为是十分赞赏,竟是因此拨给了他一笔军饷和数目不详的军火弹药,所以厉紫廷那几场抗日的仗并没白打,柳介唐补足了他在战争中的所有损耗。
    有了钱与枪,就能招来兵。钱、枪、兵加起来,就是厉紫廷的实力。毕声威的实力一直和他是相仿佛,他们就是“一山不容二虎”中的那两只老虎,互相对峙、互相僵持。可如今厉紫廷敢忽然翻脸直捣了他的司令部,这就让他感到了心虚。
    他不相信厉紫廷这一次只是“冲冠一怒为红颜”,厉紫廷不是早就和万家凰一拍两散了吗?散都散了,他凭什么还要为了她出力?况且就算没散,毕声威也不能相信一个精神正常的男子,会为了个女人去闯刀山下火海。
    为什么?难道世上没有别的女人了?难道这男人是色迷心窍不要命了?毕声威思来想去,无论如何不能理解色狼的心思。况且据他对厉紫廷的了解,可以确定此人也绝非色狼。
    所以,厉紫廷突袭白县的目的只能有一个:他就是自己想要突袭!
    毕声威先将厉紫廷其人其行都分析了个透彻,然后收回目光,反观自己。
    他不知道厉紫廷到底长了多大的本事,身后又有了多么雄壮的靠山,反正只看他这单方面开战的行为,就知道这家伙一定是有备而来。
    一想到厉紫廷是“有备而来”,他就更心虚了。
    他此刻仓皇逃到了一处小镇之中扎营安身,已经是落了下风。在这种毫无胜算的情况下,他不想、也不该和厉紫廷正式开战。幸好,天助他也,他身边还有一个人质。
    当时他逃出城时,只是顺手抓走了万里遥那一行人,抓了干什么?当时没来得及想。他心里一直琢磨的人是万家凰,向来没考虑过万里遥的价值。直到厉紫廷那边让他放人了,他才心思一动,走去见了万里遥。
    万里遥和翠屏张顺被关在了一间小土坯房里,毕声威进门之后,就见这三人蓬头垢面,全都好似惊弓之鸟一般。一眼先盯住了张顺,他问道:“你不是跑了吗?”
    张顺不知道该不该实话实说,为了避免激怒毕声威,他小声嗫嚅道:“我不认识路,到处都在打仗抓丁,我害怕,就又回来了。”
    毕声威不愿再去细问张顺逃走之后的所作所为,也不去考虑他为什么会和厉紫廷的军队同时进入白县——无所谓了,没意义了,毕声威眼前的问题已经够多,够他忙的了。
    转向万里遥,他开了口:“厉紫廷让我放了你。”
    万里遥在角落里抱着膝盖蜷成一团,听了这话,他战战兢兢的“嗯”了一声。
    毕声威又问:“他倒是挺念旧情。万家凰都把他踹了,他还想着要救你——是不是万家凰又和他好上了?”
    “不、不知道。”
    毕声威点了点头:“肯定是又好上了。”
    万里遥自从被毕声威抓出白县之后,就一直处于惊恐状态,如今已经不大能够思考,只瞪着眼睛紧盯了毕声威的双手,生怕他忽然拔出手枪,再给自己来一下子。
    “他让我放,我想不放大概是不行,我不放你,他饶不了我。但让我白白的放了你,我也不愿意,我忙活了一大场,你总不能让我人财两空吧?万小姐没我的份,我没办法,我认了,可你至少应该送我俩钱花花,是不是?”
    万里遥僵硬的一点头:“是。”
    “你现在能拿出多少钱?”
    万里遥怔了怔,然后扭头望向了地上的两只皮箱。毕声威顺着他的目光望了过去,随即上前将两只皮箱拎到了他面前:“看这分量,里面装的肯定不是金条。”
    然后放下皮箱:“打开瞧瞧吧,看看够不够买你的一条命。”
    万里遥浑身的摸,摸了半天一无所获,于是从胸前口袋开始重新摸。毕声威看得莫名其妙:“你干什么呢?”
    “找钥匙。”
    毕声威伸手帮他摸,上衣掀起来了,裤子扯开了,最后连鞋都脱了,实在没有钥匙的影子。毕声威不耐烦了,起身走出去对着门口的卫兵说了句话,那卫兵立刻领命而走,片刻之后,拎了一把小斧子回来。
    这是把新斧子,毕声威攥着斧子回来,两下子就把两只皮箱的锁头全砍开了。
    转身把斧子扔到了门外,然后蹲在了两口皮箱跟前,毕声威向内看,越看越是皱眉头:“你从北京带出来的,就是这些玩意儿?”
    万里遥这时稍微的回了一点魂:“是……是。”
    “这钱我也摸不着啊!”他连着翻看了几张存折:“还都是外国银行的?”
    “只要你肯放了我们,我就把存折上的钱全取出来交给你。”
    “我放你拎着箱子回去,再等着你取了钱给我送回来?那除非我是你亲儿子,你爱我爱得要死。”
    “那户头的名字,都是我家大姑娘,你信不过我,就让她去取了钱,再交给你。”
    毕声威凝神思索了这个办法,而万里遥好容易才看到一线生机,如今见他忽然愣着没了话,等了片刻,便又急又怕的小声问道:“行不行啊?”
    毕声威伸手翻捡了皮箱里的那些文件和存折,一张一张看得非常细致,虽然嘴上没说话,但心里觉得这个法子,可行。
    末了将手里的这些个纸张扔回皮箱里,他皱着眉毛抬了头:“你家里就这么点儿钱?看排场,不像啊!”
    “还有房契地契,没带出来。”
    “房子地加起来,还能值多少钱?”
    万里遥有了哭腔:“不知道,我向来不管家,我就听说现在地不值钱,到底有多不值钱,我也没问过。”
    毕声威叹了口气,没有要严刑拷打万里遥的意思,因为他也瞧出来了,这位万老爷子只拥有人类的感情,完全没有人类的智慧。
    毕声威和厉紫廷开始了谈判。
    两边各自派出了得力的部下,你一言我一语的讨价还价,只谈了一天,万里遥那两只皮箱便回到了万家凰的面前。不管这两只皮箱一共价值多少,反正万家凰若想让父亲活命,就必须凑出两百万元来。
    万家凰另找了一只大些的皮箱,替换了这两只坏了锁头的小皮箱。提着箱子上了火车,她不声张,悄悄的往北京去了,和她同行的人,是厉紫廷。
    第七十三章
    柳介唐提前接到了厉紫廷发来的电报,电文是寥寥的数语,只说有十万火急的机密之事,要到柳次长面前报告。柳介唐以为厉紫廷是偶然得知了什么军界或者政坛的大事件,约莫着他到北京了,便正襟危坐的等在家中。
    结果,厉紫廷是如约而至了,可他没想到厉紫廷身边还跟了个万家凰。
    如果万家凰是个男子,那么柳介唐非让他“父债子偿”不可,但是对着一个凄凄惨惨的大姑娘,柳介唐尽管很想将万里遥剁碎了喂狗,但还是没好意思直接将万家凰骂出去。而就在他欲骂而未骂的那几秒钟里,万家凰依着她和厉紫廷的计划,直接就跪在了他面前:“柳伯父,我们全家都要活活冤死了,杀赵三奶奶的凶手实在不是我的父亲,您认识家父也不是一两年了,您看他是那能杀人的人吗?”
    她这一跪,是跪在了柳介唐见客的书房里,柳介唐被她闹了个一怔,而万家凰语速极快,趁着他没来得及开口,立刻又道:“那凶手我们已经查出来了,原来他不是冲着赵三奶奶来的,他是设了毒计,要谋算我家的财产。如今我命大先逃了出来,我父亲还在他手里做人质,我这一趟回来,就是为了筹钱赎他。”
    她一口气说了一串话,话中内容丰富,听得柳介唐又惊又疑:“凶手是谁?你站起来说。”
    万家凰起了身,虽然心里七上八下,但因台词是早准备过的,所以还不至于语无伦次:“柳伯父,您还记不记得,我年前和紫廷闹翻,紫廷走了,我没了未婚夫,新闻小报都登了文章笑话我?”
    柳介唐听她一下子扯到了那么远,便眉头大皱,但还是耐下了性子:“小报我不看,但这件事我知道。”
    “当时我家里有个远房亲戚,算起来是我的三表弟,名叫冯楚。他对我一味的追求,而我当时为了面子,便一赌气,决定和冯楚结婚。柳伯父,我哪里想得到,那冯楚竟是毕声威安插到我家里来的眼线。毕声威和冯楚里应外合,把我家里的情形摸得清清楚楚。再然后,赵三奶奶就出事了,我父亲一身的嫌疑,百口莫辩,就成了杀人的凶手。”
    “啊?”
    “我父亲当时被关进了看守所,您认准了他是凶手,几次三番的派人进去对他动私刑——”
    “我没有!”柳介唐瞪圆了眼睛连连摆手:“狠话我是说过,如果国法不让他杀人偿命,我也肯定会亲自毙了他。可我没偷偷摸摸的派人进看守所!”
    万家凰愣了愣:“如果不是您,那——那我继续往下讲,自从父亲进了看守所之后,我也无路去营救他,急得要命,这时那毕声威就来了,说是家父在看守所里情况危险,您满怀着仇恨,随时可能对家父下毒手,而他愿意帮忙劫狱,帮我把家父救出去,只是从此往后,这北京城我们就住不得了,只能远走高飞避风头去。柳伯父,我当时怕得昏了头,也顾不得细想毕声威那言行之中的疑点,他一说,我便听了,我还付了他许多酬金。结果他那一夜果然把家父救了出来,我本打算带着家里人一起逃到上海去,可家父当时遍体鳞伤,昏迷不醒,我和他走不得,只好跟着毕声威,去了个叫做白县的地方,他的司令部就在那里。然后、然后我们就算是进了龙潭虎穴了。”
    说到这里,她停下来,稳了稳神,柳介唐听得也是心惊肉跳:“接下来呢?”
    “我们住进了毕声威的司令部,几天之后,我偶然发现父亲之所以一直昏迷,不能清醒,原来是那治伤的汤药中加了古怪东西,以至于他老人家越是喝药,情形越坏。我起了疑心,用话去诈毕声威,终于诈出了他的实话。原来赵三奶奶就是他派了杀手去杀的,目的是要嫁祸给家父,让家父和我走投无路、只能自投罗网到他那里去。”
    “什么?!”
    “他起初是逼迫我嫁给他,我不肯,他竟然对家父的腿上开了一枪,逼我同意。后来紫廷得到消息救出我后,他又扣了家父做人质,让我拿出两百万元的赎金。我这一趟回来,就是为了筹钱的。我如今斗胆过来见您,也是想让您知道,究竟谁才是真正的罪人。”
    柳介唐后退一步,一只手扶了桌角,心里也知道万里遥那样的废物,照理来说不该是杀人凶手——真“照理来说”的话,就算双方动了武,他也未必会是自家妹妹的对手。
    柳介唐看了半辈子的人,见过了无数世面,眼光最毒,万里遥若不是废物到了一目了然的地步,他也不会反对孀居的妹妹和他恋爱。
    可按凶杀现场的情形来看,凶手又只能是万里遥。而他当时悲痛已极,已经无力再去思考和分辨。
    沉默良久之后,他开了口:“你说凶手是毕声威,你有证据么?”
    “柳伯父,我刚下火车,是直接从火车站赶过来的,我的证据便是我手里这一箱子的存折和股票,我这就去东交民巷的那几家外国银行,把户头里面的钱全取出来。我还有一个不情之请,就是希望您能抽出两天时间,悄悄的和我去一趟白县,毕声威已经撤出白县了,白县此刻是安全的,您跟着我去,看我是不是要用这笔钱去赎父亲。您若办得到,还可以把毕声威身边的冯楚抓过来审问,看看我这番话说得是真是假。甚至,如果您能保证我的安全的话,我敢和毕声威当面对质。”
    柳介唐没接这句话,而是转向了厉紫廷:“你俩——又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