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末,世军主力抵达江州城外百里亭,并于左道口的奉营下寨。此时蜀军在城中和城外共驻有十三万大军,抛去战死在临江的万余人,以及在巴郡北部一带抗击左缙之所率世军的兵力,这十三万人已经是杨铎最后的手牌了。同时,他们也是蜀国最后的屏障和精神支柱,如果连他们都无法击溃世军、或者阻挡住世军的脚步,那蜀国就真的要陷入万劫不复之境了。
杨铎也明白自己肩上的担子到底有多重,所以自打世军出现在江州城外后,杨铎就进入了一种近乎癫狂的工作状态。城防、军营、民心、军心、粮草所有决定战争胜败的因素,无论大小,他都会亲自过问,尽量让一切都在自己的掌握之中。
世军似乎很有耐心,在奉营下寨后,并没有急着发动进攻,而是不断地坚壁清野,一点一点的蚕食着江州城外的地盘。在杨铎紧急加固城防的同时,慕容函也一样在试探着,他从未与杨铎交过手,不清楚这个人的作战风格。天生谨慎的慕容函不敢轻举妄动,只能用最简单的步步为营,企图将蜀军逼出城来,与自己在平地上一对一的扳手腕。
总而言之,不到万不得已,慕容函是不会去强攻江州的。相对来说,他更愿意耍一些小聪明,比如,劝降杨铎。
这个主意是他从并州带来的谋士汤峃想出来的,在他的计划中,只需要遣一善说之士入城,面见杨铎,就当下的形式对杨铎晓之以害、动之以利,就一定(可能)会让杨铎大彻大悟,并且乖乖的放下武器、放弃拼死拼活修了这么久的城防,心甘情愿的打开城门,拥抱光明。
慕容函心动了,他毕竟没有和杨铎打过交道,不清楚杨铎的底细。面对这种低付出、高回报的计谋,要是不心动那才不正常。但有些人却不敢苟同,例如慕容德等荆州系将领。和慕容函不同,他们可是十分了解杨铎这个人的,说句难听的,要是劝降有用的话,朝廷还用得着费那么大劲调兵打仗?
但慕容函毕竟是朝中元老,直接说出来的话可能会驳了他老人家的面子,于是,大家热情的同意了这一方案,并一齐请命到既然汤峃大人能想出这么好的计策,想必也是有过人之处。不如就由他去城中劝降吧!
汤峃不想去,本来就是过个嘴瘾,凭什么要老子去玩命?但此事已经由不得他做主了,由于他平时脾气比较臭,慕容宝在并州的时候就一直看这个汤峃不顺眼。此时见来了机会,立刻跳了出来,力荐汤峃为使,前去江州送死不是,劝降。
见自己的儿子都站出来说话了,慕容函不再犹豫,大手一挥就是你了!
结果也很喜闻乐见,汤峃硬着头皮进城后,杨铎出于两军交战不斩来使的规矩,还是很客气的接见了他。但等汤峃表明了来意后,杨铎和众人全笑了。
在满堂笑声中,于临江战役中负伤的夏之郃一瘸一拐的来到汤峃身边,狞笑着拔出了佩刀。在汤峃绝望又害怕的眼神中,猛地手起刀落,砍下了汤峃的人头。杨铎并没有怪罪他,只是命人将汤峃的尸首一起扔下了城墙。对他来说,这不过是开战前的一个缓解压力的小插曲罢了。
汤峃死不瞑目的尸体被世军巡哨发现并运回了大营,慕容函这才明白,世军和蜀军之间,早已没有和谈的可能。
既然谈不拢,那就打吧。纵使万般无奈,该打,还得打。
在两军“相敬如宾”了十多天之后,世军开始向江州城挺进。一万名身披重甲、手握巨盾的世兵压阵在前,无数的弓弩手、投石车、重型弩机、云梯等攻城器械在大军的保护之下紧随其后。他们正对面的,是严阵以待的三万名蜀军精锐。为了让自己驻扎在城外的军队有足够施展开来的空间,杨铎特意下令,将城外的营寨全部推倒,三万蜀军就在扎营地列阵,以作为江州保卫战的第一线。
在他们身后,则是一道护城河,护城河后,就是江州的城墙。
而城墙之上,旗帜之下,就是杨铎。
那个温和儒雅的年轻人已经长大了,蜀中四年天灾,无数的生灵在他面前痛苦的死去,而他却心有余而力不足。他第一次品尝到了无奈是什么滋味,也正是从那时起,他第一次开始怀疑自己。
但等世国大军压境的时候,他终于找到了自己活着的意义不求天灾消止,只愿人力开太平!
天空淅淅沥沥的飘着小雨,气氛阴郁的可怕。杨铎抹了把脸,转头望了望身后跟随自己多年的众人,突然笑了“诸位,世军军势如此雄壮,尔等可惧?”
“不惧!!”随着山呼海啸的回答同时,蜀军众将士那一双双充满坚毅的眼神,也在不断倾诉着浓浓的战意。
“好!”杨铎缓缓抽出佩剑,直至前方,“传令!开战!”
“咚!咚!咚!”随着三声鼓落,城外领军的蜀军大将马瓒立刻抖擞精神、抬起兵刃,大吼道“杀!”
在世军众人错愕的目光中,三万蜀军宛如脱闸的猛虎,咆哮着向世军冲去。慕容函等人面面相觑,他们此刻已经有些懵了,怎么变成对面先手了?自己不才是攻城的吗?但错愕也只是一瞬间而已,紧接着,慕容函就马上反应了过来这是一个消耗敌军的绝佳机会!不管蜀军的战术是什么,但只要他们放弃了坚固的城墙,那就等同于找死!
随着中军帅旗飘动,世军弓弩阵开始缓缓向前移动,在前方军队的重重保护下耐心等待着蜀军进入射程范围。随着一声梆子响,数万支箭矢一瞬间腾空而起,在空中划了一个完美的弧线后,如磅礴的大雨向蜀军袭去。
“举盾!”
蜀兵们虽然在第一时间将竹盾顶在了脑袋上,但还是有不少倒霉鬼慢了一拍,被箭矢无情的钉死在了地上。与此同时,世军骑兵也开始迅速从两侧进军,准备包抄蜀军的侧翼和后方。就在此时,江州城门突然大开,一队蜀军弓弩手打着“杨”字大旗,直面迎着世军的骑兵而来。世军两名骑兵将领愣了一下,但等他们看清出城的蜀军骑兵人数不过数百人时,心中便是一阵狂喜。在他们看来,这就是来送战功的。当即命令各自的部下向前挺进,两支世军骑兵部队呈钳形状向蜀军出城的骑兵扑去。
千余人和数万人,两者一对比,哪个更好欺负点早已不言而喻。等自己消灭了这支出城的骑兵,再转头去包抄那三万人也不迟。这是此刻两名世将心中的共同想法。
世军中军中的宁子善见远处江州城门洞开、骑兵杀出,脸色顿时僵住了。此前蜀军的种种不正常举动令他也是费解不已,但在此刻,他终于想明白了!立刻焦急的对身旁的慕容函谏言道“元帅!请速速下令鸣金!让两位将军回来!”
“子善,怎么了?”慕容函奇怪的望向宁子善,“此刻正是一举歼灭这些蜀军的大好时机,为何退军啊?”
“江州城门洞开,若是接应,怎会只派数百人?”宁子善焦急的解释到,“杨铎并非无谋之人,此必有诈!请元帅速速下令退”
“杀!!”还没等宁子善说完,一直在被动挨打的数万蜀军突然停下了脚步,在马瓒的率领下,齐齐掉头,嘶喊着直奔身后的世军骑兵而去!
“快!慕容宝!率军压上!把被围的弟兄们救出来!”这一变化让世军众人都惊呆了,慕容函不是傻子,联合刚刚宁子善所说的话,他立刻反应了过来感情蜀军不是来送死的,而是来赚自己的骑兵的!
“诺!”慕容宝应声领命,急引本部兵马而出。正在江州城墙上督战的杨铎见世军本阵出兵了,立刻下令到“弓弩阵!投石车阵!重弩机阵!瞄准那队世军,给我狠狠的打!”
箭矢、弩箭、巨石纷纷从天而降,如同死神的镰刀收割着战场上的生灵,慕容宝所率的世军死伤惨重。就连慕容宝本人,也差点被石块给砸死。但慕容宝还是顶住了压力,不断地指挥军队向前挺进。但紧接着,前方的马瓒也调了部分蜀军转身组成了一道防线,以阻挡慕容宝所部。这下慕容宝就陷入了两难的境地,前面由蜀军人肉组成的防线虽然薄弱,但想要突破还是要花点时间的。而在这段时间里,还要顶住天空飞来的巨石与弩箭。就算全顶住了、又突破了防线,那些被围的世军骑兵,也可能早就全军覆没了。
慕容宝带出来的也就两万余人而已,其实也撑不了多久。现在,一个选择题摆在了他的面前是继续前进,还是就此撤兵?
继续前进,那就算能救出被围的世军,自己手下估计也死得差不多了;若是就此撤兵,虽然损失了几千名骑兵,但自己带来的军队却可以得以保存元气。战场上一切都是稍纵即逝,留给慕容宝选择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本阵中并没有鸣金,慕容宝心里清楚,若是此刻自己擅自下令退军,就等同于违反了军纪。就算慕容函是三军主帅,但违反军纪,他同样也保不了自己。
军令?还是兄弟们的命?
在短暂的迷茫之后,慕容宝重新恢复了理智,对左右亲兵大喊道“传本将令!退兵!退兵!”
去他妈的军令,这些都是老子辛辛苦苦培养出来的人,凭什么要在这里打光?!
慕容宝的撤退,预示着这数千被围的世军骑兵彻底陷入了死地。蜀军早已将护城河上所有的吊桥都给拆了,世军退到护城河边后,便在无路可退。随后赶来的马瓒用人海战术,将他们直接赶下了护城河。这边赶人,另一边出城的弓弩手就不断地向河里射箭,世军不是被推下去淹死,就是被射死。三炷香的功夫,护城河里便布满了世军的浮尸,河流堵塞不通,鲜血随着河水流向远方,随之而去的,还有数千无家可归的孤魂。
开战告捷,蜀军顿时爆发出了山呼海啸的欢呼声。此战不仅一举歼灭了数千世军精锐骑兵,还顺带着把慕容宝的援军给“扣”下了近千人。而蜀军的全部损失,仅是城外马瓒军中几百名冲锋时被世军弓弩射死的士兵。
与蜀军的欢呼雀跃不同,世军这边从上到下,都陷入了一种难以言喻的压抑中。没有人去责怪擅自退兵的慕容宝,当时的情况大家都看在眼里,若不是慕容宝及时退兵,只怕世军的损失会更大。
“三军听令”慕容函眉头紧锁,这一战的确出乎了他的预料。但初战失利,并不代表着最终的胜败。慕容函低吼着发动了进攻的命令,“攻城!!”
“诺!攻城!”
慕容函的帅令迅速传遍三军,世军的变化自然也被杨铎看在了眼里。他平静的摆了摆手,对左右下令道“开城门,将之前打造好的那些浮桥全部搬出去架在护城河上,接应马瓒将军进城。”
“遵命!”
“弟兄们,接下里,才是真正的死战!”等亲兵退下去传令后,杨铎转过身来、大声说道,“此战!关乎我等生死存亡!关乎我等家园百姓!更关乎我大蜀的国运所向!我等死不足惜,但在你们的身后,就是蜀中的父老乡亲,妻儿母女!他们已经受了太多的罪,而这些罪恶的一切源头,就是城外的敌人!”
“本帅不要求你们死战到底,你们现在谁害怕了,现在就可以退出!本帅绝不阻拦!”杨铎说到这儿,可以停了几息。见众将士无一人动摇,才满意的继续说道,“既然无人退出,那本帅在此,颁布临时军令!”
“自本帅起,以下所有将官、士兵,坚守你们现在的位置!”
“自本帅起,若退半步,身后之人可立斩本帅头颅!将军若退,校尉斩之!校尉若退,众兵士斩之!兵士若退,后队斩前队!不是我们死光,就是敌人死光!尔等可听清楚了吗?”
“谨遵大帅军令!!”
“好!”杨铎转身站在了最前方,握紧了手中兵刃,“扬起本帅帅旗,告诉三军将士,本帅,就在这里!”
“城在!人在!城破!人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