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子善不是个蠢蛋,他明知道擅自做停战这种重大决定会被人揪住小辫子,那他为什么还义无反顾的往坑里跳呢?时间暂时退到慕容德当众怒怼宁子善那会儿,皇室代表慕容德和军方大佬宁子善可以说已经撕破脸了,宁子善碍于对方的身份,虽然没有当众惩罚他,但心里却已经恨上慕容德了。这最初的请战,变成了不欢而散,所有人的心情都乱糟糟的。但既然宁帅已经把话撂在这了,其他人又没有慕容德这种背景,只能默默接受,各回各营,收拾东西准备撤兵。
将帅不和,搞得士兵们人心惶惶,此时的世军内部已经开始出现细小的裂痕了,而导致这个裂痕越来越大、最终瓦解成碎片的关键因素,还是在于林探。
林探已经准备向宁子善辞行了,他在世营里的作用已经完美达成了,接下来,事情该如何进展,那就需要另一边赵俞的配合了。回到汉营后,林探立刻让赵俞和宁子善约时间见面详谈,也不谈军国大事,每次都是你今天吃了啥、你身体最近咋样这些毫无营养的话题。宁子善这边呢,也正为到底退不退兵烦着呢,本以为赵俞是想和自己说这件事,没想到居然只是找自己聊天而已。一来二去,渐渐的他也就不怎么排斥和赵俞见面了。
在宁子善眼里,和敌人主帅聊天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但在将士们眼里,这简单的聊天就已经变味了,自家主帅和敌军主帅整天说说笑笑,谈笑风生,这不就是双方即将握手言和的征兆吗?先前还对退兵的真实性抱有疑虑的将士现在也终于确信了。于是,世军扎营靠前的部队已经开始收拾行装了,因为他们离自己的大后方最远,为了撤退的时候不手忙脚乱,必须要现在就行动起来。
世军的一举一动,都在赵俞和林探的监视中。现在的世军虽然武器装备、粮草辎重都优于汉军,但却已经毫无战意,全都在等着退兵回家。世军已经变成了昏昏欲睡的恶狼,即将到来的安逸让他失去了强壮的力量和敏锐的感知,现在,自己只需要再给他搭建一个草窝,他就会一头倒下,沉睡过去。
在宁子善宣布即将退兵的第六天,赵俞瞅准机会,砸下重金,大肆派人在两军周边散出汉世两军已经重修旧好、两军主帅已经签订盟约的假消息,说得有鼻子有眼,在两军中越传越凶。最后,由于宣传工作做得太好,不仅骗了世军,连不少汉军将士也被绕进去了,世军众将见事情穿的越来越邪乎,急忙气冲冲的来找宁子善兴师问罪与敌军主帅签订盟约这么大的事情,为何我们事先不知道?!
几句话问下来,宁子善被问懵了。这件事他的确不知道,当下急忙澄清自己也不知情,但现在众人谁还愿意相信他?在一双双质疑和愤怒的目光下,宁子善有点顶不住了,最后还是发了几个“如果是我做的生儿子没”之类的毒誓,众人才将信将疑的放过了他。
宁子善终于感受到了兵谏的恐怖之处,哪怕自己身为三军统帅,也不能幸免。不能再继续呆下去了,宁子善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罢了,既然大家已经怀疑我了,那就顺水推舟,商议合盟吧。
此时,距离众将情愿进军,才过了八天而已。
尊武十二年三月,汉世和解,对此前一系列的战争行为,双方统称误会。四月,世军拆除肃盘岭大营,同时,汉军各部也回归各镇,仅留边军驻守蓝田一线。历经半年多之久的第二次汉世之战,就以这种极其诡异的方式草草收场了。
前一脚刚回到弘农,宁子善就等到了皇帝的特使,廷尉刘熙大人。刘熙一般很少离开北平,但这次事情非同小可,为了体现对宁子善以及此事的重视,刘熙领了皇命,星夜兼程,亲自带着人马来到弘农,准备带走宁子善。
由于诏书中并没有提到抓捕之类的词,所以刘熙也不敢对宁子善怎么怎么样。好言好语的把宁子善哄上了马车,将弘农驻军的兵权暂交给左缙之执掌后,连口饭都没吃,便再次启程,返回北平。
这几天慕容皓的心情很差,不仅是因为宁子善的事,更是为西北局势的不明朗而感到身心俱疲。凉军、羌人、西汉,这三方势力如同三座大山,横在了自己面前。西北大地久经战火摧残,百姓流离失所,各地贫瘠不堪。就算自己最后奋力夺下了,也得花费不少的精力和国力去修复。慕容皓心中已经开始有一丝气馁了,他想放弃西北,放弃这块难啃的硬骨头,转而进攻其他地方,另寻良机。
“陛下,冯爽大人有事求见。”
就在慕容皓头疼不已的时候,蓊芪轻手轻脚的来到了慕容皓身边,在他耳边低声道。
“冯爽?让他进来吧。”对于这个近段时间相当活跃的年轻人,慕容皓还是十分重视的。
“微臣冯爽,参见陛下!”冯爽半弯着腰、恭恭敬敬的向慕容皓行了一礼。站在那,冯爽的眼珠子迅速往上翻了翻,瞟到慕容皓那不太好的脸色,当即问道,“臣斗胆,陛下可是为宁王一事心烦?”
“嗯,你猜的不错,孤的确在为如何处置宁子善感到为难,”慕容皓点点头,“正好,宁子善这件事情你也了解一二,不如就趁现在和孤说说你的看法吧。”
“陛下容禀,臣此次来,也正是为此事,”冯爽从袖子里摸出一卷封好的奏疏,双手呈上,“臣,督察院院正冯爽,弹劾琅琊王、镇西大将军宁子善七大罪!请陛下明鉴!”
“罪状都拟好了?”慕容皓错愕的看着冯爽,嘴角不自觉的微微上扬。挥手示意蓊芪将奏疏拿给自己,“你可知,你弹劾的是何人?”
“朝廷勋贵,国家重臣!”冯爽面不改色,掷地有声的回到。
“既然他是国家重臣,又对朝廷有功,为何要弹劾他?”
“为国为民,为陛下之皇恩,为天下之社稷!”
“嗯先让孤看看,第一大罪,勾结内官、结党营私”慕容皓摊开奏疏,读到第一罪,便似笑非笑的扫了眼旁边站立难安的蓊芪,蓊芪全身猛地打了一个哆嗦,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哭丧着喊冤到“陛下!臣对比下忠心耿耿,绝不会做这种卖主求荣之事啊!请陛下明察啊!”
“你急什么,人家也没点名道姓,只是说勾结某些内官罢了,可没明写你蓊芪的大名,”看着鼻涕眼泪糊了一脸的蓊芪,慕容皓冷笑一声,不再去看他,“第二大罪,中饱私囊、克扣军饷;第三大罪,贿赂朝臣、私报军功;第四大罪,作威地方、纵军行凶;第五大罪,目无天子、贪污受贿;第六大罪,私扩亲兵、圈养死士;第七大罪,拥兵自重、图谋不轨。”
“陛下,宁王劣迹,远不止于此,”冯爽急忙补充到,“臣认为,纵使宁王对国家社稷有功,也不能仗着这些军功,目无王法!请您降下严旨,惩治宁王!”
“廷尉府已经去弘农带宁子善了,等他回来,孤自有计较,”慕容皓合上奏疏,将之放到了一边,“这段时间,有劳冯爱卿继续寻找宁子善所做过的错事,等宁子善到了,孤要在朝堂上亲自审他,到时,孤还会需要更多的信息。”
“喏!”冯爽心中大喜,脸上泛起了一丝胜利者的笑容。君臣二人又聊了些其他事情后,冯爽便十分知趣的向慕容皓请辞了。
“冯大人,冯大人,”就在冯爽意气风发的往回走时,他的一个得力手下快步追上了他,在他耳边悄声道,“冯大人,小的刚刚听说,刘老大人那又有信到督察院了,您现在是先回去,还是转道督察院?”
“快,去督察院!”听到刘焕又有信到了,冯爽急忙掉了个头,往另一个方向快步走去,边走边说,“恩师那边肯定有了新情况,这样,我等会先去督察院办公,你们继续去找宁子善的劣迹,越多越好!陛下今天险些被我说动了,只要咱们掌握更多的证据,宁子善必败无疑!”
“是!可是大人,能挖的咱们都挖了,宁子善的底子全在那了,还有什么可挖的啊?”
“笨死你算了!没有可挖的,捏造也不会吗?”冯爽不悦道,“手脚放干净点,现在可是关键时刻,丝毫不能松懈!还有,像那些欺男霸女的事情,就不要再想了,容易露馅。最好往大的地方着手,像国家社稷、黎民百姓,咱们挂的牌子越大,陛下就越重视!最后咱们肯定不会亏!懂吗?”
“是是是!小的这就吩咐下去,您就瞧好吧!”
宁子善并不知道在北平等待自己的是什么,也许是审判,也许是软禁。但此时已经都不重要了,他自认无愧于国家,自己所效忠的皇帝也不是傻子,如果真能说出什么让他无法反驳的罪名,那自己也认了。如果没有,那慕容皓一定会还自己一个清白。
快要过黄河的时候,宁子善望着奔腾不息的黄河水,以及世国这几年来用重金堆出来的水师战舰,不禁感叹不已。曾几何时,这条黄河是大世永远也跨不过去的坎,因为南边有着高家这个庞然大物在虎视眈眈,东边还有齐国伺机而动。国家和君王都年轻,一场小小的胜利都是那么的不容易。昔日的同伴们来自五湖四海,但却亲如兄弟。现在呢?宁子善眼中闪过一丝悲凉,是的,一切都回不去了。
“宁帅,该上船了,”不知站了多久,刘熙在宁子善肩上拍了拍,看着宁子善落寞的背影,刘熙叹了口气,又拉了拉他的手臂,“宁帅,这里风大,上船罢!陛下还在等着咱们。”
宁子善犹如失了魂般的,任凭刘熙拉着上了船。突然,一阵巨响从身后传来,宁子善愕然回头,只见自己原先站的岩石,不知为何轰然坍塌,要是刚刚宁子善晚走一步,那此时他已经被卷进黄河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