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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一十四章 卧冰求鲤
    狮城,仝羽茶馆。
    佟正旭打开屉盒,献宝似地从中拿出一块月饼,向坐在对面的佟正则递去,“嗳,你尝尝,那小寡妇做的,桂花馅儿,可甜了。”
    佟正则笑着接了过来,一眼就看到面皮儿上的花样子,“哟,她还用了模具子呢,可够讲究的啊。”
    佟正旭浅笑道,“她做了来送我,我想着被你嫂子看见了不好,全扔了又怪可惜了的,便干脆带了来同你一起吃了。”
    佟正则嘻嘻道,“我懂,我懂,这叫‘八月摸个秋,摘柚抱瓜不算偷’。”
    佟正旭轻轻地啐了一口,笑骂道,“滚!我好心拿来你吃你还这样编排我!”
    佟正则笑嘻嘻的,一块月饼在手里翻来覆去得拿捏了几回就是不下口,“我是担心啊,那小寡妇会不会知道你定要拿来与我一起吃,又记恨我不小心弄死了她前一个男人,于是就在月饼里偷偷地给我加了点儿‘料’……”
    佟正旭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儿地道,“你看你多心的!”他说着,伸手一推屉盒,倾身对佟正则道,“来的时候我就掰碎一个试过了,路边的老狗、田里的地鼠和木速蛮牵来的羊吃了都没事,咋能就你吃了有事呢?你要还起疑,你就把你手上的那个掰了,咱俩一人一半,这总行了罢?”
    佟正则笑了一下,果真将手中的月饼掰了一半递了回去,“瞧,你一半我一半,这才叫团圆呢。”
    佟正旭伸手接过月饼,笑道,“明儿才是正节呢,咱们族里要设香案、拜月神,你这句‘团圆’啊,还是留到那时再说罢。”
    佟正则笑了笑,咬了一口月饼,咂摸了一记嘴道,“这馅儿调得还真不错,甜而不腻,好吃。”
    佟正旭笑着点了点他,“哟哟哟,还‘甜而不腻’,今儿怎地忽然就拽起词来了?”
    佟正则吐了一下舌,道,“嗐!可不怨我,我来之前,刚同那秀才讲完话。你知道,秀才么,你不同他拽几句词,他就打心眼儿里瞧不上你。要放平时呢,我其实也不在乎那秀才怎么看得我,但是这回不是要用他办事么,要一上来就叫他拿鼻孔看我了,这后头的事儿不就难办了么?”
    佟正旭点了点头,“也是。”他说着,慢慢咽下了嘴里的那口月饼,又问道,“那去咱乡里教书的事他同意了吗?”
    佟正则笑道,“没十分成也有八分半了,虽然那秀才说要容他思量几日,但我看得出,他心里已然是允了的。”佟正则说着,笑容渐渐淡了下去,“不过我心中倒是有些犯嘀咕了。”
    佟正旭奇道,“聘他教书自然是私塾出钱,你犯什么嘀咕?”
    佟正则挥了一下手,道,“不是钱的事。”他顿了顿,道,“我同那秀才会了一面后,又寻了个借口往他街坊四邻一打听,你猜我打听出什么了?”
    佟正旭道,“打听出什么了?”
    佟正则轻轻拍了一下桌子,道,“那秀才老大不小了,竟是条连一个婆娘都没娶过的光棍!”
    佟正旭一怔,下意识地道,“不会罢,我见过那秀才,不像是讨不到老婆的人啊。”
    佟正则道,“是啊,要说是因他之前穷困些罢,那也说不通,按理说,他一得了功名,就该有做媒的上门才对……”
    佟正旭想了想,压低声音道,“会不会是因为那秀才有什么怪毛病啊?比如……”
    佟正则摆了摆手,道,“要是一般的怪毛病呢,我其实也不太想去多管,但我怕就怕,”他亦跟着压低嗓音道,“你说,那秀才会不会是一个专走旱道的,对着婆娘硬不起来,所以才没人愿意同他结亲啊?”
    佟正旭一愣,像是被喉咙口的月饼噎住了,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结结巴巴地“嗳呦”了一声,“那、那可不行,这走旱道的去教书……这私塾里可全是小子,万一……”
    佟正则哼唧了一声,冷然道,“是啊。”
    佟正旭一怔,咳嗽了一记,道,“嗳,嗳,我月饼还没吃完呢。”
    佟正则嗤道,“难道我说错了不成?上回我同那老畜牲讲完理我就想啊,你说一个教书的怎么就能对着一群半大小子嘴恁得臭呢,后来我才想明白,没别的原因,想改也改不过来了。”
    佟正旭叹气道,“唉!谁叫咱们这儿能教书的人少呢。”
    佟正则的嘴动了动,咬下手中最后一口月饼,道,“……若是能去柴桑……”
    佟正旭疑惑道,“对了,你上回就说柴桑柴桑的,还说什么柴桑陆氏,什么‘家学’,这都是什么啊?”
    佟正则拍了拍手上的碎屑,道,“咳,我是听文家铺子的掌柜讲的,也不一定是真的。”他端起碗,喝了一口饮子,“那掌柜说他去过柴桑,还说,柴桑最好的几间私塾学院都是由陆氏投设开办的,能在里头教书的,起码都是中过了举的举人,而且最奇的一点是,那里头的先生非但不凶不训人,反而还对学生恭恭敬敬的。”
    佟正旭半信半疑道,“真有这样的私塾学院?怎么听上去这么像国子监呢?”
    佟正则搁下饮子道,“我起初也不信,但那掌柜说得有鼻子有眼的,同我说那柴桑陆氏的来头可不小,祖上是和盛朝太祖一起打过仗的……一个什么将军……反正算是皇亲国戚嘛。”
    佟正旭疑道,“这陆氏是皇亲国戚?怎么听着这么含糊呢?他们家可出了什么人物没有?有周太师和徐国公厉害吗?”
    佟正则被他这样一问,心里也跟着迟疑了起来,“这些我倒不知道,但我听说,那陆氏有‘丹书铁券’,除了造反,旁人都轻易动他家不得!”
    佟正旭蓦地一唬,道,“这般厉害啊!”
    佟正则沉吟了一下,点了点头,又道,“我还听那掌柜的说,那些教书的举人之所以对学生恭恭敬敬的,是因为那陆氏之前作弄过一个教书的,竟把好端端的一个举人给弄死了,之后却还什么事都没有。”
    佟正旭皱起了眉道,“这事儿我怎么连听都没听过呢?举人是能随便弄死的么?别是以讹传讹罢?”
    佟正则道,“据说是一位陆家的少爷,在大冬天的时候听那教书的举人讲孝道,正讲到一本什么《晋书》的。这书里说有一小子,为了给生病的后妈捞活鱼吃,三九天里脱了衣服卧到河冰上,拿热乎乎的身子去捂,然后鱼就自己跳出来了……”
    佟正旭“扑哧”一声笑道,“这编书的定没在三九天里捞过鱼,这冰封的河面下可比冰层暖和,别说这鱼根本跳不出来,就是跳出来了,还不立即就给冻死了?既然冻死了,那小子还捞个屁的活鱼?直接上集市去买不就得了?”
    佟正则笑了笑,道,“那位陆家少爷同哥哥想得一样,当场就将这话向那举人提出来了,好生就是一顿训斥,”他说着,面上露出一丝诡秘的神情,“结果你猜怎么着?”
    佟正旭问道,“怎么着?”
    佟正则用一种得意洋洋地口吻说道,“那位陆家少爷当场就扔了砚台,唤了人来架了那教书的举人就往结了厚冰的河上去,当了一群人的面儿扒了那举人的衣服,将那教书的按在冰面上活活冻死了!”
    佟正旭倒吸了一口凉气,“真的假的?”他抿了抿唇,“这、这可是违反孝道啊……”
    佟正则点了点头,只道,“我是听那掌柜的这样说的。”
    佟正旭想了想,道,“这说法儿忒可疑了,不像是真事儿。”他认真道,“即便是真的,要让我送我家小子去这样的人家开的书院,我也不放心。”
    佟正则思忖了片刻,道,“对,咱们在自己乡里还说得上些话呢。”
    佟正旭点头道,“是啊。”他顿了顿,又问道,“话说回来,那秀才的事儿你打算怎么办呢?”
    佟正则叹了口气,道,“都说好了,还能怎么办?我想过了,不如就让那秀才先教上一段时日,我再四处打听打听,看看还有没有合适的人能来咱们乡教书的。”
    佟正旭垂头道,“唉!只能这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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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八月摸个秋,摘柚抱瓜不算偷
    摸秋习俗,月夜偷摘他人田园挂失果实不视为偷。
    俗信,这天送子娘娘要下凡,所以未生育的已婚妇女摸秋若不被发现,可早得子。
    2“卧冰求鲤”
    晋朝的王祥,早年丧母,继母朱氏并不养他,常在其父面前数说王祥的是非。他因而失去父亲之疼爱,总是让他打扫牛棚。
    父母生病,他忙着照顾父母,连衣带都来不及解。
    一年冬天,继母朱氏生病想吃鲤鱼,但因天寒河水冰冻,无法捕捉,王祥便赤身卧于冰上,忽然间冰化开,从裂缝处跃出两条鲤鱼,王祥喜极,持归供奉继母。
    继母又想吃烤黄雀,但是黄雀很难抓,在王祥担心之时,忽然有数十只黄雀飞进他捕鸟的网中,他大喜,旋即又用来供奉继母。
    他的举动,在十里乡村传为佳话。人们都称赞王祥是人间少有的孝子。
    《晋书》祥性至孝。早丧亲,继母朱氏不慈,数谮之,由是失爱于父。每使扫除牛下,祥愈恭谨。
    父母有疾,衣不解带,汤药必亲尝。
    母常欲生鱼,时天寒冰冻,祥解衣将剖冰求之,冰忽自解,双鲤跃出,持之而归。
    母又思黄雀灸,复有黄雀数十飞入其幕,复以供母。
    乡里惊叹,以为孝感所致焉。
    3真·卧冰求鲤
    王小波《知识分子的不幸》中国的人文知识分子,有种以天下为己任的使命感,总觉得自己该搞出些给老百姓当信仰的东西。
    这种想法的古怪之处在于,他们不仅是想当牧师、想当神学家,还想当上帝(中国话不叫上帝,叫“圣人”),可惜的是,老百姓该信什么,信到哪种程度,你说了并不算哪,这是令人遗憾的。
    还有一条不令人遗憾,但却要命你自己也是老百姓;所以弄得不好,就会自己屙屎自己吃。
    中国的知识分子在这一节上从来就不明白,所以常常会害到自己。
    在这方面我有个例子,只是想形象说明一下什么叫自己屙屎自己吃,没有其他寓意
    我有位世伯,学生把他驱到冰上,说道
    我们打听清楚了,你爸今儿病了,要吃鱼——脱了衣服,趴下吧,给我们表演一下卧冰求鱼
    ——我世伯就此落下病根,健康全毁了。
    当然,学生都是混蛋。
    但我世伯也懊悔当初讲得太肉麻。
    假如不讲那些肉麻故事,挨揍也是免不了,但学生怎么也想不出这么绝的方法来作践他。
    他倒愿意在头上挨皮带,但岂可得乎……
    我总是说笑话来安慰他你没给他们讲“割股疗亲”,就该说是不幸之中的大幸,要不然,学生片了你,岂不更坏?
    但他听了不觉得可笑。
    时至今日,一听到二十四孝,他就浑身起鸡皮疙瘩。
    我对国学的看法是这种东西实在厉害。最可怕之处就在那个“国”字。
    顶着这个字,谁还敢有不同意见?
    这种套子套上脖子,想把它再扯下来是枉然的;否则也不至于套了好几千年。
    它的诱人之处也在这个“国”字,抢到这个制高点,就可以压制一切不同意见;所以它对一切想在思想领域里巧取豪夺的不良分子都有莫大的诱惑力。
    你说它是史学也好,哲学也罢,我都不反对——倘若此文对正经史学家哲学家有了得罪之处,我深表歉意——但你不该否认它有成为棍子的潜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