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圣哲浅笑了一下,接口道,“彭大人有一句话说得不对,”他摸了一张牌,“范大人虽崇尚节俭,从不铺张,但绝非吝啬之人。上一回范大人纳‘贵妾’时,每位宾客都有一盅‘开水白菜’吃,这手笔,可不是那一般‘俗吏’能出得起的啊。”
周胤绪奇道,“‘开水白菜’?这是哪道名菜?怎的我从未听说过?”
文一适笑道,“不算甚的名菜,不过是蜀地大户自行创造的一道‘堂宴菜’。”
彭平康微笑道,“那盅菜我可记得,端上来是方方正正的一道清汤,面儿半点儿油星子也无,直透透的碗盅里只卧着一颗白菜,真可谓是,‘酒浅香深,风味清如许’。”
周胤绪笑道,“这样的好菜我竟没尝过!却不知是怎么做的呢?”
宋圣哲微微笑道,“说起来也容易,只要用那老母鸡,并肘子、火腿、猪棒子骨,一起下到汤里,熬上七八个时辰,即能得这好汤底了。”
周胤绪问道,“可这鸡骨、鸡肉、棒骨、火腿都是会出油的货色,若熬上七八个时辰,一锅子里全是泛浮而起的杂质,捞也捞不净,又如何能做成这‘开水’汤底呢?”
彭平康笑道,“简单得很,只须挑了鸡子上头的那块胸脯肉,细细地切成鸡腻子,再茫茫地下到汤水里,那鸡腻子吸油星子最好,一下了锅,可是增鲜添香,妙不可言呢。”
周胤绪想了想,又笑着问道,“可若要做‘堂宴菜’,必得上大锅,这一个鸡子的胸脯肉统共寸丁大,如何能吸得这满锅的油呢?”
文一适接口答道,“这便是这道菜的新鲜了,”他细细解释道,“要熬得这样的汤,须得专有人把灶、看火、切鸡、捞腻子,又须得人懂怎的算吸饱了油星儿、怎的算到了火候、怎的算可作‘开水汤底’。零零总总地叠加起来,做这一样菜,竟要全套厨房都来伺候,如此,方可称作‘堂宴菜’呢。”
周胤绪听了,不禁“哟”了一声,感叹道,“果然是难得一见的大手笔。”
彭平康微笑道,“是啊,那小门小户的只知要请好厨娘、用贵价料儿,殊不知,这大菜的名堂全在这厨房的功夫上。若是不备齐了厨房,反先去商酌请客做菜,上不得高台盘不说,倒白白落了话柄,惹人笑呢。”
周胤绪瞥了彭平康一眼,将手上的一张牌扣得发响,“这却不一定了罢。”他淡淡道,“我听说,柴桑就有不少豪户,以织纺起家,家主的每一位妾侍都有一样拿手菜,待开宴请客时,只让几位内妾轮流下厨做一道菜上来,便可凑足一桌美宴了。”
彭平康笑了笑,就听文一适接话道,“周大人说的,可是柴桑陆氏?”他微笑道,“陆氏那势派,却不是寻常豪户能有的呢。”
宋圣哲抿嘴笑道,“寻常豪户是不能比,这琅州文府难道还比不上吗?”
文一适忙道,“实不敢比,实不敢比,”他看了看座中三人,将话锋转向周胤绪道,“这无论多大的豪门,也都比不过周大人家去啊。若认真相较起来,琅州文氏在周大人跟前儿,顶多算得一‘寒门’而已。”
周胤绪半开玩笑地回道,“哟,依文员外的说法,文翰林一经登第,竟算是‘寒门贵子’了?”
话音未落,桌上四人一齐笑了起来。
宋圣哲一面笑,一面打趣道,“完哉,完哉,这东郡国的满朝文武竟全是‘寒门’出身,此事若被华傲国或元昊国的百姓知道了,恐怕他们全国的‘寒门’百姓都将跑到东郡来要官做呢。”
彭平康淡笑道,“宋大人过虑了罢。”
宋圣哲笑问道,“为何?”
彭平康悠悠道,“既然我国为官者皆为‘寒门’百姓,这‘寒门’百姓得了好处,只会藏着掖着唯恐旁人知道,断不会再往别国宣扬去,这华傲国与元昊国的‘寒门’百姓又如何知晓我东郡国之为官者是为何人选呢?”
周胤绪淡笑着接口道,“彭大人此言差矣。”
彭平康移过视线,微笑道,“哦?周大人有何见解?”
周胤绪笑了一下,道,“我若是臧尔溯,或顾明诚,定往民间宣扬我东郡全是庸官恶吏,百姓民不聊生,高官之位皆为士族豪门所把持。这原是话本一般的戏模子,凡是敌国皆可套而用之。”
“但此时,若是有人悄悄传言,”周胤绪微笑道,“说我东郡国是以‘寒门’治国、百姓为本的昭达大国。凡为我东郡百姓者皆可以‘国民’为称,人人平而等之,有选官作宰、出将入相之可能,那华傲国与元昊国的百姓定纷涌而来,争相入我东郡国籍,如此,圣上又何愁不能收复昔年盛朝失地呢?”
文一适听了,只笑而不语,就见宋圣哲笑着开口道,“周大人这法子我倒听不明白了,哪有一国百姓,不信自己的君主皇帝,反受敌国挑唆,对外国的片面之词深信不疑,乃至举家弃业,背井离乡地投往他国求籍呢?”
彭平康顿了顿,亦道,“是啊,平民百姓最是保守犹疑,怎能对外国人言听计从?可见周大人这法子不通,想是信口说笑,编出来哄我们的罢?”
周胤绪笑道,“依我说,这也简单得很,只照先前诸位说的‘开水白菜’的烹饪法子做就是了。”
“每年让国库拨钱,召华傲国与元昊国的文人学者子弟来东郡观光访学,这学者子弟拿了我国的钱,回国后自然不好意思说甚不好——就是有不好,也会硬说些出好来——否则,旁人岂不看轻了他,以为他是半桶水的幌子?”
“如此反复再三,我国在外,即能有一批在敌国说得上话的子弟为我国发声宣扬,久而久之,这华傲国与元昊国的百姓听见的、看见的,不就都是我东郡的好处了么?”
宋圣哲闻言,不禁又掩口笑道,“周大人可是促狭,竟将文人巴巴儿地都比作‘浑汤里吸油的鸡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