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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一章 人情往来
    周胤绪抿了抿唇,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见门被叩了叩,周胤绪叫了进,接着,一名小吏轻轻推开门,抱着一只香药盒子走了进来,他见到宋圣哲时还微微愣了下,随即向两人问了好,又朝周胤绪笑道,“周大人,小的把您要的香给拿来了,这会儿就给您添上罢。”
    周胤绪似笑非笑道,“我没要香啊。”
    小吏又愣了下,竟下意识地朝宋圣哲看了一眼,宋圣哲微笑不语。
    周胤绪又微笑道,“我真没要过香,许是你记错了,或是有人冒了我的名传话作弄你,也未可知啊。”
    小吏怔了怔,接着虚指了一下怀中的香药盒,“那,周大人先要不要品上一品……”
    周胤绪立刻道,“不用,”他瞥了一眼宋圣哲,宋圣哲微笑如故,周胤绪继续道,“我这儿的香够用了,一时半会儿也燃不尽,实在无须再拿香来了。”
    小吏应了一声,朝两人行了礼,尔后告辞退了出去。
    待屋门合上后,宋圣哲微笑着开口道,“府衙中的小吏对周大人当真格外殷勤,”他看向周胤绪的目光沉了沉,“但周大人似乎并不领情。”
    周胤绪微笑道,“我刚来时,就对两位大人说过‘礼尚往来’,有来有往才能称作‘人情’,这有来无往,就是‘多礼’了。”
    宋圣哲道,“我与范大人当时就对周大人说过,‘多礼是因为守礼,守礼的人,必定守节’。”他顿了顿,又垂下眼帘道,“……周大人分明不爱品新香,方才却问及我身上的香料,这是周大人的‘人情’呢,还是周大人‘多礼’?”
    周胤绪道,“二者皆非,我方才单只是好奇宋大人用的香料罢了。”他扬了扬嘴角,“因为宋大人的身上,实在是太香了。”
    宋圣哲抬眼道,“琅州爱香之人颇多,爱用香之人更多,周大人上回去赴文氏家宴时,为何却不觉得香气过甚呢?”
    周胤绪道,“文氏爱香不假,但文氏更爱财,文氏用的香再好,也盖不住铜臭气,”他微笑道,“而宋大人身上却只是香,别无异味,因此,我才好奇问一句。”他顿了顿,又补充道,“宋大人若觉得被冒犯了,下回我便不再问了。”
    宋圣哲露出一点儿略显俏皮的笑,这笑浅得很,虚虚得浮在唇边,“冒犯倒算不上,只是周大人总单挑了我来发问,都让我都有些不好意思了。”他道,“与琅州旁的爱香之人相较起来,我所用的这些,不过都是雕虫小技,周大人却再三请教于我,让我答也不是,不答更不是。”
    周胤绪道,“全因我不懂香,才请教宋大人,如何能指摘宋大人的‘不是’呢?”
    宋圣哲笑了笑,道,“这可不好说了,王介甫亦不爱修饰,昔年‘新旧党争’时指摘起‘旧党’来却是毫不手软。”
    周胤绪笑道,“‘凡事之不近人情者,鲜不为大奸慝’,这道理我自然我明白。”
    宋圣哲看了周胤绪一会儿,道,“周大人是在附和我的话呢,还是在与我论‘人情’?”
    周胤绪道,“我想与宋大人议论‘王介甫之青苗法’,宋大人却提及‘人情’,我自然要附和一二,否则,岂不是就应了‘不近人情’吗?”
    宋圣哲笑了起来,“……周大人去了一趟广德军,回来便与我论起‘人情’来了。”
    周胤绪笑道,“若不论‘人情’,我岂不是成了狷狭少容的王介甫了?”他顿了顿,道,“府衙中的小吏不提,两位大人送来的香,我一直都用着,宋大人若真想与我论‘人情’,我可有的是话说呢。”
    宋圣哲道,“是啊,周大人比王介甫可要好多了。”他微笑道,“既如此,不须我议论,周大人便该明白‘王介甫青苗法’之弊端了罢?”
    周胤绪微笑道,“自然明白,破富民不易,济贫民更难,破富民以济贫民是难上加难,此法用于地方治下稍可,推广全国却是弊端丛生,断不能行的。”
    宋圣哲道,“不错,王介甫推‘青苗法’时,岁收其什四之息,于青黄不接、粮价高涨时折钱贷民,于夏秋丰收、粮价低落时收钱高利,所取之利约近一倍还多。就是乡间兼并大户,乘饥馑取民利息,亦不至如此之重。”
    “王介甫以为朝廷散‘青苗钱’可取兼并之家而代之,何其可笑也。”宋圣哲微微眯起了眼,“乡间富民放贷,即使贫户难以偿还,最坏也不过掠了地去,但官府放贷,必定催积骚扰,诈伪谩昧,鞭笞胥枷,民不聊生,与‘抑兼并、助贫民’之本意背道而驰。”
    周胤绪道,“法非不善,但推行不能如初意,还为扰民,即是恶法。”他道,“‘青苗钱’之弊,在于善法易制而不易行,若是举措得当,也不失为一‘良策’啊。”
    宋圣哲道,“良策并非善法。”
    周胤绪一怔,就听宋圣哲继续说道,“行良策而违常法亦非善举,”他看向周胤绪,“善举更非‘仁政’,周大人,这四者,绝不能相提并论。”
    周胤绪点了点头,“宋大人说得是,这乡间庶务,实在千头万绪,缠绕不清,我不解之处甚多,时常得向两位大人请教,我若说错了话,还请两位大人多多包涵。”他顿了顿,又道,“我委实不是王介甫那般执拗刚傲之人,两位大人若能常常指教于我,我不胜感激。”
    宋圣哲笑眯眯道,“周大人客气,”他看了看周胤绪,又笑道,“我最欣赏周大人‘存疑必问’,我自然便‘有问必答’。”
    周胤绪有些不解道,“我‘存疑必问’,不过是我资历尚浅,又无经验,宋大人为何说欣赏我这一点呢?”
    宋圣哲笑道,“周大人有所不知,这‘存疑必问’,且‘问得坦荡’的新官可是少之又少,许多刚上任的新官,不是一意孤行、罔顾乡情地想创新成绩,就是对乡间情形敬而远之、避之不及。像周大人这样切切实实针对乡情发问的新官,却是极少的,俗话说‘物以稀为贵’,因此,我欣赏周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