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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章 用人得当
    “……无论这仗到底是打还是不打,儿子以为,”周胤微侧坐着,仍是习惯性地低着头,“父亲不该在这时表明立场。”
    周胤微说完,又往另一边侧了侧身,即使低着头,又垂着眼帘,他依然有意识地尽量别开目光,看向自己右脚边的一小片阴影上。
    周惇道,“我知道。”
    周胤微道,“再者,三皇子曾经在圣上面前明确说过,‘辎重三之一,因须征民夫十数万,一旦发兵,后方将难以为继’。如今,果真应了三皇子的话了,父亲此刻再让御史上疏说徭役过重,岂不是打了圣上的耳……”
    周惇打断道,“我说,我知道了。”
    周胤微闭上了嘴。
    周惇瞥了他一眼,翻开书桌上原本搁着的一本折子,“圣上是仁善人。”
    周胤微默然不语。
    周惇道,“而且,徭役确实苛重,”他抬起头,看着周胤绪的侧脸,“有道是,‘人主自臧,则众谋不进’,矫人主之非为卿大夫之本责,更何况,圣上从不是‘自贤’之君。”
    周胤微道,“父亲说得是,国非家也,国君虚怀若谷,乃得天下治矣,若是‘贤之则顺而有福,矫之则逆而有祸’,长此以往,岂非国无类乎?”
    周惇笑了起来,“好一个‘国非家也’,臧隐,你难得同我这么说话。”
    周胤微一怔,就听周惇继续道,“你与你大哥,真是越来越像了。”
    周胤微的喉结微微动了一下,没作声。
    周惇道,“‘夫不察事之是非,而悦人赞己,暗莫甚焉;不度理之所在,而阿谀求容,谄莫甚焉’,若是人人都‘阿谀求容’,圣上又如何作得明君呢?‘君暗臣谄,民不与也’,这道理,你也不须我再讲一遍了罢。”
    周胤微几不可见地点了点头,他沉默了片刻,道,“父亲现下看的,是大哥的折子吗?”
    周惇不由抬起了眼,只见周胤微垂着头,目光似聚焦在一个虚无的点上,“是大哥的请罪折子罢。”他说着,身子又往旁边侧了侧,“父亲是为了大哥,才想上这道折子罢。”
    周惇敛起了笑容,“从琅州到定襄的路可长着呢。”
    周胤微淡淡道,“大哥一听到消息,便与同僚商议,极力斡旋后,连夜写了折子,用军马发八百里加急送到定襄,大约就是这时候罢,父亲该收到了。”
    周惇的下巴绷了绷,“你知道的可真仔细。”
    周胤微道,“大哥自小就人缘好,众人都愿意同大哥交往,大哥能与琅州同僚相处融洽,并不稀奇。”
    周惇笑了笑,“你哪是在说你大哥人缘好,你是在说,你大哥其实什么本事都没有,全是靠我的名头,凭我周旋,否则,现下他连半分进退的余地都没有了,对不对?”
    周胤微又闭上了嘴。
    周惇等了片刻,没等到周胤微的回话,他又抬起头去看周胤微,映入眼帘的,是周胤微沉默的侧影。
    周惇忽而意识到,周胤微不回话,是因为从刚才到现在,他都低着头,根本没见到自己脸上的笑容,也没察觉到自己的表情变化,周胤微听到的,只是自己平静的语调罢了。
    周惇刚想开口安抚一二,就听周胤微道,“父亲,无论如何,您都不该上这道折子。”他顿了顿,着意补充道,“无论是为谁,都不该上。”
    周惇道,“若是为了你呢?”
    周胤微一滞,随即斩钉截铁道,“即使此刻作瑁梁少尹的是儿子,父亲也不该为此冒险。”
    周惇道,“仕途为‘显’途,亦是‘险’途,本就是,该冒一点儿险的。”
    周胤微的嘴唇颤了颤,没应声。
    周惇道,“我召你来,是想问你,你认为,此事由谁上参最好?”
    周胤微道,“殿中侍御史葛行衡。”
    周惇不置可否道,“葛执均不是还在养伤吗?”
    周胤微也不辩解,只是反问道,“不知父亲中意何人?”
    周惇道,“我在想,”他的语气里带有明显的犹豫,“这道折子,如果让陶靖节来上的话,效果会更好一些。”
    周胤微的身形动了动,往周惇的方向侧过来了一点。
    周惇道,“上回他为徐知让受笞的事鸣不平,圣上留中不发,我便想,或许,此次事件,于他而言,未尝不是一个难得的良机。”
    周胤微嗫嚅了一下,道,“他若愿为天下百姓说句话,也无人去拦他。”
    周惇道,“是啊,他若不愿,也无人会去勉强他。”
    周胤微道,“父亲为大哥,真是费尽了心血。”
    周惇笑道,“我方才说了,若是此刻作瑁梁少尹的是你,我也会让人上这道折子。”
    周胤微道,“但儿子不会让父亲冒这样的‘险’。”
    周惇又笑道,“你倒自信。”
    周胤微的睫毛颤了颤,“父亲不信?”
    周惇一怔,随后说话时便带了点儿笑音,“我信。”
    周胤微的眼睑动了动,他似乎是想抬起眼看一看周惇,就听周惇继续道,“你大哥去琅州赴任之前,也说过类似的话,我自然,都是信的。”
    周胤微应了一声,随即复别开目光,“父亲若是下定决心,此事便事不宜迟。”
    周惇道,“我知道事不宜迟,可上邶州经略使的谋反案,不会轻易了结,若是一勘数月,岂不是,”他斟酌了一下用词,“给他人作了衣裳?”
    周胤微道,“父亲且安心,儿子料想,圣上必定比父亲更加关心此案,有圣上督点,不怕制勘官们不尽力。”
    周惇道,“那可不一定。”
    周胤微一怔,他一下子不知道周惇这句话说的是安懋还是制勘官,“父亲何出此言?”
    周惇合起手边的折子,“圣上想知道的,与我们想得到的,可不大一样呢。若是那纪鹏飞三缄其口,我还真没甚法子去治他。”
    周胤微肩膀动了动,似乎又往边上侧了一些。
    周惇道,“尤其,经了上回杜怀珠的事,圣上对制勘官私自动刑,颇为不满。再者,现下疑案未定,纪鹏飞仍是有功名在身的官员,于治狱事上,我是……真没什么办法。”
    周胤微道,“儿子私心里想,圣上是不喜酷吏趁机‘起狱夺人位’罢?”
    周惇一滞,不禁抬起头来,周胤微恰坐在逆光里,周惇看到的,一道静默的剪影。
    周胤微道,“昔年新旧党争之时,蔡持正尝治‘太学狱’,自翰林学士许冲元以下皆逮捕械系,令狱卒与其同寝处,饮食旋溷共为一室,设大盆于前,凡羹饭饼胾举投其中,以杓混搅,分饲之如犬豕,然……”
    周惇打断道,“然宋高宗即位后,所与滥恩,一切削夺,当此之时,天下快之。”
    周胤微沉默片刻,慢慢开口道,“父亲,蔡持正治酷狱,是为留存王荆公所授新法,是利民之举。”
    周惇道,“官自民中来。”
    周胤微几不可见的摇了一下头,“父亲,于狱寝处治之,非是用刑也。”
    周惇默然不语。
    周胤微继续道,“且,那纪鹏飞出身寒门,必定自矜倨傲,如今身陷囹圄,以此治之……”
    周惇淡然道,“我亦是寒门出身。”
    周胤微的眼睑又动了动,他似乎想再认真地劝几句,就听周惇道,“不过,我也为蔡持正入《奸臣传》而不平,王荆公之新法实为利国之策,蔡持正为新法治狱,却因党争遭贬,可惜了他的一身才华。”
    周胤微应了一声,又垂下眼帘,“父亲说的是,党争无对错,由党争‘辨奸’,实为不公。”
    周惇道,“世事皆有不公,就比如,上回对杜怀珠动刑,姚世祉分明也有参与,圣上却以为是由葛执均主导,圣上这样以为,我也不好再说什么。”
    周胤微蠕动了一下唇,低声道,“是,上回,葛行衡确实是做过了头。”
    周惇道,“我知道,他其实……只是看不得我重用杜怀珠,”周惇说完这句话后,顿了好一会儿,才轻轻问道,“对罢?”
    周胤微道,“对。”
    周惇深深吸了一口气,道,“他既与杜怀珠不合,此案他便不好参与。待他养好了伤,仍让他回御史台供职,只是不再经管勘问一事,如何?”
    周胤微道,“父亲用人得当,儿子钦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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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资治通鉴》卫侯言计非是,而群臣和者如出一口。
    子思日“以吾观卫,所谓‘君不君,臣不臣’者也。”
    公丘懿子日“何乃若是”
    子思日“人主自臧,则众谋不进。事是而臧之,犹却众谋,况和非以长恶乎!夫不察事之是非而悦人赞己,暗莫甚焉;不度理之所在而阿谀求容,谄莫甚焉,君暗臣谄,以居百姓之上,民不与也。若此不已,国无类矣!”
    2《资治通鉴》子思言于卫侯曰“君之国事将日非矣!”
    公曰“何故?”
    对曰“有由然焉。君出言自以为是,而卿大夫莫敢矫其非;卿大夫出言亦自以为是,而士庶人莫敢矫其非。君臣既自贤矣,而群下同声贤之,贤之则顺而有福,矫之则逆而有祸,如此则善安从生!《诗》曰‘具曰予圣,谁知乌之雌雄?’抑亦似君之君臣乎!”
    3《宋史》太学生虞蕃讼学官,确深探其狱,连引朝士,自翰林学士许将以下皆逮捕械系,令狱卒与同寝处,饮食旋溷共为一室,设大盆于前,凡羹饭饼胾举投其中,以杓混搅,分饲之如犬豕。
    久系不问,幸而得问,无一事不承。
    遂劾参知政事元绛有所属请,绛出知亳州;确代其位。
    确自知制诰为御史中丞、参知政事,皆以起狱夺人位而居之,士大夫交口咄骂,而确自以为得计也。
    吴充数为帝言新法不便,欲稍去其甚者,确曰“曹参与萧何有隙,至代为相,一遵何约束。今陛下所自建立,岂容一人挟怨而坏之。”法遂不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