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懋命徐广查吏部和礼部,显然是一项大工程。
王杰在山池院中看到的只是礼部官员不再来了,而徐宁和苏敏儿都说外朝被徐广搅和得天翻地覆,弹劾的折子流水似地往上递,安懋的态度却是全部留中不发,也不知道是不是连看也没看。
王杰好奇地问道,“都是弹劾徐广的折子?”
他一边问,一边缓慢地搅着面前的一碗鸡汁粳米粥,临近大暑,天气越来越热,暑天伤津耗气,需要喝药粥食补。
王杰有中暑的记录,再加上清宁宫和东宫最近对山池院特别关注,尚食局呈上食物也越来越精心。
徐宁和苏敏儿站在他身边盯着他喝粥,因为王杰坚持不喝药,他们对每天早晨的这碗药粥特别上心。
徐宁一边目不转睛地看着王杰舀了一匙粥,一边回答道,“不全是,据说有不少是互相弹劾。”
王杰喝了两口粥,只是“嗯”了一声,徐宁一口一个“据说”,他就知道徐宁告诉他的这些消息其实不一定准确,因为安懋在禁苑里,内宫里的人想探听安懋的消息实在是难。
王杰也不指望徐宁能神通广大到先人一步地打听到安懋到底是怎么想的,只要耳目不是太闭塞就行。
苏敏儿知道得更多一些,“昨儿徐贵妃去太皇太后那里请安的时候,太皇太后也说了她几句,说是徐广去福嗣王府上问讯的时候,对福嗣王太不尊重了些,福嗣王都恼了。”
王杰顿了一下才想起福嗣王安景是安懋的庶弟,他微微惊讶道,“连福嗣王也被问讯了吗?”
小宫女之间说起后妃之间的八卦一向是很有共同语言的,因此王杰相信苏敏儿的消息不会有假,他只是惊讶,连福嗣王这样没有实职、在权力中心之外的皇戚也被问讯了,徐广究竟打得什么主意?
徐宁若有所思道,“狐假虎威。”
苏敏儿也道,“就是这样,我看徐广是真着急了。”
徐宁道,“太子赐《卜商贴》的这一招真是妙。”徐宁一边说一边微微皱眉,“也不知太子背后可有人指点。”
王杰用完了那一小碗药粥,苏敏儿赶紧把伏茶推到王杰手边,王杰喝了一口,问道,“殿下究竟为何赐《卜商贴》?”
徐宁道,“《卜商贴》其释中后一句,‘商所受于夫子者,志之于心,弗敢忘也’。”
“卜商承教于孔子,为‘孔门十哲’之一,尔后孔子丧,卜商被请往魏国讲学,魏文侯尊其为师。”
徐宁意味深长道,“卜商为魏国帝王师,如今朝中,谁可为帝王之师?”
王杰明白了,帝王之师,那就是意指周惇。安懋虽然没有尊周惇为师,但是他封了周惇是太子太师,是将来的帝王师。
太子赐《卜商贴》时,说“以嘉忠心”,分明是嘉的是为太子师的周惇。
而周惇这次是被安懋推向太子那边的,这个风向太明显了。
王杰道,“原来如此。”他一气喝完了手中的伏茶,“所以徐广清查至今,只见朝中怨声四起,朝臣互相攻讦,却无人趁机弹劾太子。”
苏敏儿笑道,“正是,‘皮之不存、毛之焉附’,亦是典出魏文侯时。”
王杰思考道,“可为何徐广却越发咄咄逼人?”
徐宁道,“因为太子必有错漏之处。”
苏敏儿道,“徐广如此急迫,便是要激出那个弹劾太子的‘第一人’。”
现在大家都心照不宣地避讳东宫,只弹劾平时的政敌,就是在等第一个弹劾太子的人。
只要那一个人出现,徐广就有了生机。
王杰道,“如今朝中,谁会弹劾太子呢?”
苏敏儿道,“不好说。”
徐宁道,“眼前就有个现成的把柄。”
王杰恍然大悟道,“上邶州军仓起火案。”
徐宁点头,“不错。”
王杰道,“可上邶州一案,最终也是要看父皇的意思。”
因为上邶州一案最开始是因为木速蛮上定襄敲登闻鼓引发的,老百姓都看着呢,最后的处理结果肯定是要按规定张榜公示的。
徐宁道,“圣上对上邶州一案所涉官员,至今不置一词。”
苏敏儿道,“也不知圣上是在等什么。”
王杰道,“可上邶州偏远,徐广鞭长莫及。”
徐宁道,“徐氏势力甚广,也许上邶州也有受徐氏恩惠之人。”
苏敏儿道,“确实,否则那来敲登闻鼓的木速蛮是怎么写的诉状呢?”
王杰犹疑道,“如果上邶州有受徐氏恩惠之人,为何此刻全无动静?”
徐宁道,“此案关键在于上邶州经略使纪鹏飞。”他顿了顿,“此人出身寒门,与徐氏并无牵扯。”
苏敏儿了然道,“难怪徐广拿他做筏子,指控太子左右朝廷用人。”
现代人王杰也算是寒门出身,此时不由在心里感概,这个纪鹏飞真是太不容易了。
好不容易考上武进士,耽误了五年才接手了一个偏远地区的烂摊子,对上要揣摩领导的心思,对下要周全百姓和士兵,左右的共事官吏也不能得罪,最后还要把事儿给办漂亮了。
王杰自认没这个本事,于是道,“以此看来,这个纪鹏飞着实是个可用之才。”
苏敏儿道,“是啊,只是出身寒门,不然定是位将才,如今卷入朝堂争斗之中,真是可惜了。”
王杰有点儿感慨,“不知此人可否全身而退?”
徐宁笑道,“这却要看他自己了。”
王杰一怔,“此话怎讲?”
徐宁道,“此人若有争荣夸耀之心,必定投隙抵巇,钻入徐氏营下,跟着徐广遣派的监察御史上定襄作证,指控吏部不公。”
王杰点头,没错,这事现在看起来,对于一个寒门出身的军吏来讲,根本是天上掉下的馅饼。
苏敏儿跟着道,“此人若是好名而畏议,必定也趁此机会上折子弹劾吏部,以撇清自己。”
确实,现在许多传言都认为是纪鹏飞贪了军饷,他完全可以趁这个机会,顺水推舟,说是吏部敛财,才不得不贪。
徐宁道,“若是此人固守上邶州,并一言不发,不日,便可全身而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