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杰穿上礼服坐着步辇往麟德殿去的时候就在想,果然无论哪个时空,z国人真是一向能把丧事办成喜事。
烈昭公主的死似乎成了一个契机。
麟德殿在大明宫西北部,出了山池院所在的太极宫还要走好一会儿才到。
此时暮色西陲,太阳落下去的那半边天空隐隐闪现出星光来。王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内心涌出难以言喻的情绪。
这是他穿越以来第一次走出山池院。
王杰坐在虎爪楠木座上,恍然间眼前又浮现出父母和女友的面容来,他轻轻地摇了摇头,觉得眼前所见似乎带着一丝不真实的荒谬。
他原来时空的历史知识告诉他,麟德殿所在的大明宫应该于晚唐就毁于沙陀军、李茂贞和朱温之手,这个朝代明显在唐代之后,绝不可能住到李唐皇室所住的宫殿。
而他此刻放眼眺望,却能隐隐看到远处宏伟建筑的轮廓,这一切显得如此真实,似乎他原来脑中的那些历史常识才是荒诞不经、应该被否定的。
步辇走得虽不快但是非常平稳,很快到了麟德殿中殿左边的方亭,王杰下了步辇,自有人带抬步辇的内侍去耳房修整。
这时有不知是礼部官员还是宫人上前问询,获知是四皇子后,又有宫人出来引王杰和徐宁进殿中。
自方亭向内侧架有飞楼通向中殿的上层,这样宏伟的复合建筑群还是挺让王杰惊讶的。
王杰来得正是时候,一到中殿上层,就见到和自己穿着一样规制礼服的两位皇子已经到了,正坐在那儿一边喝茶,一边有一句没一句地聊天。
两人听见宫人的通传声,一时间都站起来,三人互相行了平礼,又各自落座,早有宫人端了茶盅来放在王杰旁边。
从礼服的规制以及已知年龄来看,另二人明显是二皇子安文,和三皇子安庆了。
以现代人的标准来看,安文和安庆还属于孩童。
在王杰眼里也是如此,所以他决定沉默是金,在徐宁面前他可以展现自己的学识,可在别人面前,他并不想展现自己不符合年龄的思想。
毕竟,四皇子还没入学呢。
安文先问候了一声,“四弟身体可大好了?”
“已经好了。”
安庆接了一句,“夏至三庚数头伏,四弟可要注意保养。”
“谢谢三哥关心。”
两人作兄长的问候尽到了,就自顾自地聊起天来,没再和王杰说话。王杰乐得如此,他和这两个哥哥都没什么共同话题,又怕一开口就暴露引起二人的警觉或怀疑,这样正好能闭口不言。
王杰端起搁在一旁的茶盅来,掀开盖子呷了一口,惊讶地发现那茶盅里面盛的并不是热茶,而是冰凉的蜜水,他不自觉地“咦”了一声,引得安庆转过头,注意到他的诧异,他笑了起来,“四弟恐怕是头一次喝这冰镇珍珠汁。”
安庆笑了几下,怕王杰误会自己是在嘲笑他,赶紧向王杰解释道,“此物取洮水冬日所结小冰,盛夏以蜜水调之,加珍珠粉而成。四弟年纪尚小,尚食局恐怕不敢呈此冰饮。”
说话间,又听见屋顶上有如同泉水流动一般的声音,四周窗户洞开,檐下飞洒出帘注来,凉风猎猎,十分凉爽怡人,把屋外的暑热彻底隔绝。
王杰还以为是突然下雨了,不自觉地往窗外看去,安文见状解释道,“‘累累如贯珠,霏微如雨露’,此为拂菻国所传之巧密,引水潜流,上遍屋宇,悬波如瀑,激气成风。如此机窍,所知者甚少。四弟久居山池院,恐怕未曾得见。”
王杰在心里感慨这统治阶级无论什么时空都能过得很好啊,“山池院竟无这般精妙机关。”
安庆接而道,“此为唐玄宗时所造,花费甚巨,宫内也只有麟德殿可见‘洒砌飞泉才有点,拂窗斜竹不成行’之景。”
“原来如此。”王杰点头致谢两位兄长的耐心解释,低头细品古代冰饮。
此时,安文却道,“据说拂菻国信奉景教,也曾对抗过木速蛮军。据说臧尔溯的祖辈就是被拂菻国军队打败,逃亡到华傲成为游牧首领的。”他一边说一边看向王杰这边,“我尝读景教的《志玄安乐经》,其曰‘无动无欲,则不求不为。无求无为,则能清能净’,与老子‘清净无为’的思想颇有异曲同工之妙。”
安庆笑道,“道教经法教义博大精深,盛唐之时景教东来,本就寓意老子之教再兴。”
王杰不接这两位兄长的话茬,他见过穆翰德之后明确了一个很重要的道理,就是千万不能用现代人的宗教观念来衡量古代封建社会。
比如安文和安庆,虽然在谈论景教,但是话锋往往在话尾一转,转成道教是众望所归。
这可不是因为他们多信奉道教,而是道教是东郡国教。
如果否定了道教,就很容易被抓住把柄,认为是否定东郡政权。
王杰在没弄清楚这个时代对于异教徒的容忍度之前,决定轻易不臧否任何宗教。
安文再说了几句道教的道义之后,话锋再次一转,“听说四弟日前曾面召一名木速蛮奴入山池院中问话,不知所为何事?”
王杰心想,果然。
不过王杰才不怕,这件事并不是他的把柄,因为他相信徐宁不会做出犯大忌的事情来。再说了,别管穆翰德是什么宗教,变成宫奴就是东郡籍信奉道教的人了。
于是王杰答道,“我只是好奇,这大食教究竟有何威力,竟能使臧尔溯一个外来之徒一统格尔棋草原。”
安庆道,“宫奴经训育,皆信奉道教,四弟恐怕是多此一举。”
安文笑眯眯的,还要再说些什么,只听得外面宫人高声通传,“太子驾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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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镇珍珠汁”的做法出自金人元好问《续夷坚志》。
唐代大明宫麟德殿毁于唐僖宗光启年间,东郡年号是光启,所以这是一个梗。
拂菻国就是东罗马帝国,当时的情况是,东罗马帝国对阵萨珊王朝,然后阿拉伯军队征服了萨珊王朝后,立刻和东罗马帝国军队对上了。那个时候应该是公元629年,臧尔溯的先祖被东罗马帝国军队打败,逃到华傲边境成为游牧小国的一个首领。(修正设定)然后慢慢扩大占领区,直到臧尔溯这一辈才统一格尔棋。
拂菻粟特语作fro,并不是单指东罗马帝国,因为唐朝的时候,阿拉伯势力逐渐征服拜占庭领土,安史之乱之后,唐朝和东罗马帝国那片区域的联系是切断的,再加上后面唐武宗禁教,所以唐以后拂菻就说不清是不是东罗马帝国了。
宋的时候拂菻是指小亚细亚地区,到明朝就说不清到底是东罗马帝国还是小亚细亚了,
东罗马帝国信仰东正教,我这篇文里的景教,就是传入唐代的基督教,属于聂斯脱里派,叙利亚教士君士坦丁堡牧首聂斯脱里于公元428431创立,就是东正教分裂出来的一个教派。
所以安文说东罗马帝国信景教是不对的,景教其实在东罗马帝国被视为异端,成立独立教派后逃到唐代长安传教的。
景教还不错,景教教徒伊斯协助郭子仪平定安史之乱的。
景教在中国的传播是经过中国化的,安文说的《志玄安乐经》是严格按照《中庸》的格式编写的,受中国佛教和道教影响很深,其中很多教义都和道教和佛教很像。
“洒砌飞泉才有点,拂窗斜竹不成行。”出自白居易《香炉峰下新卜山居,草堂初成,偶题东壁》
唐玄宗造的有这个机关的建筑是唐宫凉殿,不是麟德殿。这座凉殿应该是座部分露天的建筑,在殿顶的后坡上,其中央部分开空如“天窗”,以便水车的上端可以容纳其中。相应地,正对其下的殿内地面上也要开一方水池,溪河奔流其下,一座大水车顶天立地地矗立在池中,不停携水到高处,通过殿顶上方的“天窗”,将水倾入铺在殿顶的水渠里。水渠顺着殿顶的四边延伸,把水带到四个檐角,再从檐角两侧的成排出水口流下,形成殿角的水帘。
麟德殿是不露天的,所以文中这个装置应该是行不通的。
这个在古代属于奢侈享受了,元朝也有这种“自雨”装置的建筑,但是这种装置的引水渠分布在屋顶的四檐,很容易引出漏水浸坏屋顶等问题,所以很难推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