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帘猛烈晃动,吓得床榻上正侧对着门的背影狠狠一动。
姒洛冷酷极寒的声音犹如地狱的女鬼一般,早已将仪态扔到九霄云外,“下来!”
比外边滚滚雷声还要骇人,床榻上的人惊恐万分,惶惶然翻滚着从床榻上掉了下来,落地后万分诚恐匐跪在地上,“娘娘饶命,娘娘饶命。”
姒洛端端站立在蒙奇前头,身后便是雷霆万丈的雨声,不时的惊雷闪电将她那张肆意凌厉的脸照得人神皆不敢侵犯,“为何知情不报?”
仅这一声,便可得知事情已然败露了。
蒙奇将头狠狠磕在地上,“娘娘息怒,奴才实在瞧着公子因情所伤万分憔悴,奴才跟了公子十几年,从未见他如此对哪个女子这般动情,奴才只想公子能快乐,若是娘娘要罚便罚奴才吧。”
姒洛冰冷的声音从唇齿中如寒气一般散出来,“何时开始的?”
蒙奇心中是万分懊悔的,倘若他在细心一些,再狠心一些,当初南国伏王派了人来接他们回去的时候他将伏宸拉走,这一时刻便永生都不会到来了,这样想着那眼泪便簌簌而下在眼前地上凝成了浅浅一滩,“奴才不知,只是知道的时候公子已经收不住了。”
“来人!”姒洛冷然一喝,面上平静如冰,“把姜如笙给本宫悄悄带来。”
“喏。”
她眼眸中浮现出星月将伏宸带回来时的场景,平日里狂肆不羁的少年满身憔悴,全身早就已经湿透了,那妖灼的红色衣裳似是一团火将他满面无血的惨白一张脸映得好像死了一样,修长的身形消瘦不堪,软软靠在星月肩膀上,气若游丝。
她急急走过去险些被桌案一角绊倒在地上。
那是她的儿子啊,她细心呵护了十几年,不敢认不敢呼唤一声的儿子,却被一个女人在短短数月间消磨成生死不能的模样,她的心像是被人生生挖出来一样,痛得无以复加,他是家族部落草原上唯一的血脉,当年笑意将他们带到王城,本以为那表面上的听从就是臣服,却不不知道草原的人生性自由,最受不得这被囚禁的感觉。
她是被哥哥逼着与草原上的人有了肌肤之亲,为的就是留住汹涌的血脉,就像那午夜梦回阵阵呼啸的风声,只要天地不倒这长风便将重新吹回大地。
小乙一直以为那是他的孩子,十月怀胎一朝分娩,她却将一个死婴抱到了小乙面前,孩儿便被连夜送往南国伏家,成了哥哥的儿子伏宸。
她还记得她曾在夜里亲眼瞧见过小乙抱着那层卷过死婴的衣布在深夜无人的长廊中黯然落泪。
那一刻的心痛饶是这些年过去了都仿若刀刀割在心尖上,她对不起小乙,便也是因着这份愧疚竟慢慢生成了爱意。
每次都是这样,只要看到伏宸的脸,她就会想起曾经与小乙的种种,十七年的光阴在她面前如同潺潺的小溪一般流淌而过,如今她都快要忘记了伏宸究竟是谁的孩子。
姜如笙被人带上来的时候是万分平静的,娇弱如同小花一般任人摧残的小脸此刻荡漾着别样的神色,她径直跪在姒洛身前,眸光如同一汪幽静的泉水,似是在井底酝酿了千万年,历练成听之任之的模样静静等待命运的抉择,带着浅浅浮出的绝望。
姒洛每次瞧着她便仿若见到了当初的自己,她道,“你爱宸儿吗?”
姜如笙幽然的目光微动起来,仿若娇花终于等到春天到来,缓缓展开花瓣一般,她望着姒洛,眸中渴求的希望燃成了一把火,“夫人为何这样问?”
“你知道他为了你,甚至连自己的命都在乎了吗?”后半句她说得更轻了,似是针刺进心头,疼得她再没有力气大声说出一个字。
姜如笙眼底清明,隐伏着少有的倔强,“妾身从未爱过一个如他一般的人,山涧清风,浩瀚星河,都不及他望着妾身时的目光,伏宸曾说想保护妾身,如今就让妾身来保护他吧,若是想活命,我们就绝对不能有一点联系。”
姒洛盯着她,她自己都未曾料到她面对着这个曾险些将自己的骨肉送到地狱的女子竟能如此平静,“你是个聪明人。”
“是妾身命不好,配不上公子。”
“用你的方式去结束宸儿的心,本宫只给你一次机会。”
姜如笙缓缓抬起头,用那细长娇美的眼睛望着正座之上金碧辉煌的姒洛,“妾身一直等着今天,本以为夫人会杀了妾身。”
“你若是执迷不悟,本宫一定,亲手杀了你,届时你让他死心,本宫会送他回南国,你们永不相见。”
姜如笙怔怔望着姒洛,泪光不知何时簌簌而下铺满了整个脸颊,复而深深叩首,“谢夫人不杀之恩。”
姒洛转身不再看她,“你走吧。”
姜如笙站起身来,瘦弱的身子裹着一层单薄的衣裳,一阵狂肆的风迎面吹来,带着蚀骨的凉意将她的衣裳鼓鼓吹吹起,仿若再强劲一点的风就能将她吹到天上,全然不顾外边滂沱的雨幕,一脚便她踏出了正厅的门栏。
呼啸的雨一瞬间便将她吞没了,一头长发被打湿狠狠贴在脸颊上,肆虐的雨水不住拍打在她脸上,她张开嘴头一次敢哭出声来,呜咽的哭声被轰鸣的雷声深深掩埋,她想起夜里一直回荡耳边的笛声,今夜之前那一曲《长相思》重复了六遍,她以为自己的泪早就已经流干了,却是在这大雨滂沱,天际破晓的时分在雨中哭了一路。
大雨似是觉得着惩罚够了,也渐渐平息了怒火,远方天际翻涌出璀璨的流光彩霞,鱼肚白的光一点一点挪上来。
她似是看见一朵傲然盛开的向日葵仍是朝着太阳的方向,开得热烈而又灿烂。
而那角落里的九里香,只能默默无声,不敢说话。
一切都回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