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高悬缀着周身朗星璀璨,浓重夜幕暗得深沉,饶是如此良辰时分,却徒然生出几分凄凉颜色。
青鸾殿内四处飘着浓重刺鼻的蒜味,为着防止妇好的病传染,草药阁便将大蒜捣碎了与清水兑在一起,庭院花草香早就被熏盖过去,深深吸上一口气只觉得辣眼睛。
甄意服侍着妇好躺靠在软榻锦垫上,妇好目光微怔望着窗棂外头茫茫无边的夜色出神,那双明眸清澈如水,似是暗中思索着,她整整昏迷睡了三天,醒来听甄意说是明妃特意将家族中的医师阙楼昭进商宫,为她开了方子才救了她一命。
子赏的伤势已无大碍,现留在驿站中养伤,武丁已经派了最好的医药师过去救治,增添了这一路的兵将侍从,却对那路刺客毫无线索。
妇好细细听闻着甄意将她昏迷这些时日发生的事,只觉这一幕似曾相识,突然冲出来的一群刺客继而消失无踪,如同当日武丁凯旋一般,遇刺之后无从查起,父亲此去凶险在所难免,却不想竟招致这一群训练有素的杀手。
眉头微微皱起凝思,似是有什么千丝万缕的暗丝编制出一张巨大的网,悄悄靠近之前无声无息,却逼迫着网中的人压抑一般难以呼吸,甄意瞧着妇好苍白的脸色十分心疼,将她身边的锦被掖了掖,“娘娘,吃了药怎么不再睡一会儿?”
妇好不答,却转眼瞧着她,黑白分明的眸子中闪着澄明的光,暗藏着一股许久未见的冷静神态,“大王最近在做什么?”
甄意被她这眼神看得一惊,自进了商宫她便一直恹恹的,再没见过她这一副肯打起精神的神色,现如今放在这等时分,却叫人欢喜不起来,便重重叹了一口气,说话难免涩涩的,“大王今夜召幸了姜妃娘娘。”
夜色正深,大王身旁佳人在侧,这种时分便无法前去通报妇好醒来的消息。
妇好一听浅浅皱了一瞬眉眼,她本来问得不是这些,而是武丁最近追查刺客的事有无进展消息,却听得甄意说他的恩宠私事,甄意将那微微一皱的眉头瞧在眼中,自觉说错了话,以为妇好听闻武丁召幸了其他妃子心中不悦了,便忙开口慰藉,“娘娘,大王虽召幸了其他王妃娘娘,却不像宠爱您一般连着几日恩宠不断,先是召幸了明妃娘娘,第二天便召幸胥妃娘娘,今日才传旨将姜妃娘娘召了过去。”
跳动的灯火在珠帘上映出璀璨光斑,随着珠帘轻荡微微晃进妇好眼眸中,她自然不在意武丁召幸了哪位妃子,倒是她原以为胥莞也是同她一般不愿侍寝的,怎么如今肯了,“莞姐姐今日如何?”
甄意道,“胥妃娘娘侍寝后无甚变化,今日早上还如常过来探望娘娘,当时您还没醒来,胥妃娘娘坐了一些时辰才走的。”
妇好的嗓子似是有些干涸,心头被猛地坠下一块大石头,绕着最柔软的地方摇摇欲坠,绳头发丝一般的细线拼劲力气挡着石头的坠落,她心头涌起一股潮热的暖意,险些将膜中的泪光催下来,不过是担心明妃趁着自己挣若无防守的时候趁火打劫,胥莞才想凭着武丁的宠爱护她一时罢了,妇好眸中有些酸涩十分不舒服,转眼仰头望了望泼墨一般的夜色,“怎么今夜这样黑,若是适应了这样无边的暗色,该如何迎接明早的日光,甄意,你去将外边的灯盏点上。”
甄意望了妇好几眼,便点点头走出去,借着正厅的灯台将距离门口最近的两盏琉璃宫灯引燃,五彩斑斓的光宛若化成翩跹的蝶随着灯乍起缥缈而出,有些带着彩色的光悄悄隐匿在夜色中,有些则披着五彩霞光映着火光飞扑进去,将点点星光愈发热烈起来。
一声飞旋,阿蛮不知从何处奔到甄意前头,清澈的大眼睛用力望了望甄意背后的厅门,说得有些着急,“娘娘,醒了?去看。”
甄意一把捂住她的嘴,示意她安静一点,看着阿蛮将大眼睛眨了眨,她才把手拿开,匆匆拉起阿蛮的手走到长亭里,压低声音训斥道,“娘娘才刚醒,你一进去岂不是叫她想起将军的事?”没好气地点了一下她的额头,却徒生出许多无奈,“你啊,快少让我操点心吧。”
阿蛮闻言将脊背挺直,她年龄小一点,站得笔直也比甄意矮上一些,黑白的眸子在黑夜中似是流光,“阿蛮守夜,安全,不操心。”
甄意瞧她一副十二分认真的模样,还是忍不住笑了,飒爽的袍子穿在她身上倒有几分当年妇好在空山上的样子,青丝高束系以金铃红绳,还是甄意帮她编的吉祥物,她目光温柔下来轻轻摸了摸阿蛮的头发,“娘娘最近心里烦,阿蛮关心娘娘,我们都知道,但是眼下娘娘的安全才最重要,你明白吗?”
阿蛮重重点了点头,发绳的金铃在夜色中灵动如歌,像极了豆蔻少女的笑容。
她将阿蛮胸前的衣襟紧了紧,“夜里还有点微凉,阿蛮可不许生病,不然,到时候我照顾娘娘,还要分身照顾你。”
阿蛮重重摇摇头,“不生病,不生病。”金铃又响起来,似是朗目少年的开怀,她将手轻轻摸了摸甄意的脸颊和眼睛,“甄意,也不许生病。”
这些日子妇好一直昏迷着,甄意担心有人会趁着子家落魄的时候对妇好下手,加上妇好身染重病,便衣不解带夜以继日的在床榻边守着,如今被阿蛮这样微凉的手摸着眼睛竟才感觉到眼眸的酸涩,险些流出泪来。
外头的镂空亭灯一盏一盏燃起来,妇好隔着窗棂瞧着外头明灯如星微微暖光映进眼眸中,才觉得渐渐平静下来。
甄意从外边进来,目光复杂着看了她一眼,缓缓道,“娘娘,姜妃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