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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节
    死者身高163公分左右,而受到凶手攻击时,死者最初肯定是站着的,最初一刀是背对着凶手,所以在锁骨上才会出现两道小于45度角的刀痕,如果死者是俯卧或者采取的是别的姿势,那么,角度肯定大于九十度。想到这儿,章桐看着手中有些发黄的锁骨,陷入了沉思。
    难道说,凶手是个身高和死者差不多的人?
    而死者几乎遍布骸骨的刀痕显示出这是一桩典型的激情杀人案。也就是说,出于对死者的极度愤恨,所以凶手才会临时起意,拼命地挥舞手中的刀刺向死者。
    可是,死者只是一个普通的学者,几乎与世无争。又没有感情纠纷,更谈不上是家财万贯,惹人眼红,相貌也是极其普通。凶手怎么会找上她?
    突然,章桐的呼吸几乎停止了,她瞪大了双眼,浑身僵硬,双手开始止不住地颤抖了起来。
    就在颅骨左右眼眶部位的眶下裂和眶上裂上,分明可以很清晰地看到几处刀痕,虽然不是很深,但是因为阴影的缘故,自己竟然把它们给忽视了!
    这是一个多么愚蠢的错误!
    章桐赶紧放下颅骨,抬头对站在对面的陈刚说:“你马上通知门外的家属,这遗骨,我们暂时不能移交,因为有新的证据出现!”
    陈刚一愣,随即意识到什么,点点头,转身快步走出了解剖室。
    章桐利索地摘下了手套,丢进脚边的垃圾桶,然后拨通了阿城的手机,很快,电话那头传来了阿城低沉沙哑的声音。
    “章主任?”
    “李丹的遗骨上发现了新的证据,她的眼球也被人挖走了!”章桐的语速飞快。
    “该死的!”阿城愤愤然咒骂了一句,“你可以确定是那个混蛋干的吗?”“差不多,我在现场带回来的泥土样本中没有发现填充物的痕迹!”章桐对自己的草率感到懊悔不已,如果早一点发现的话,或许案件就不会这么被动!
    夜晚,华灯初上,轻柔的雪花在空中飞舞,市体育馆门外熙熙攘攘,有人早就开始排队,等待着进去参观雕塑展。虽然说正式的展会要过几天才会举行,可是随着展品的陆续布置,已经有很多人慕名前来。
    他跟着队伍,缓缓地走进展厅,耳边是不绝于耳的赞叹声,但是在他看来,这一切却是那么的丑陋不堪。他想过要等几天才来,至少等展会正式开始的时候,甚至还差点下决心不过来,可是他实在忍不住,就像有一只无形的大手一样,紧紧地扣住自己的喉咙,如果不来,他害怕自己会窒息。
    如果就这么死了的话,那也是太可惜了。
    队伍走进展厅后,就自然地解散了,周围的人三三两两,围着自己喜欢的雕塑。只有他,显得有些格格不入,他倚着铁链条,郁闷地看着大厅,却并没有走下楼梯到展区中去。这次展会的规模并不小,少说也有将近二十座雕塑。都有真人般大小。
    他的目光在大厅中转来转去,思索着自己所要寻找的目标。
    终于,他看到了,那是一尊沉思的少女塑像,就在展厅的东北角,周围围了很多人。
    那种窒息的感觉又来了。因为缺氧,他的心跳加速。于是,他加快了脚步,快速走下楼梯,向那尊少女塑像走去。
    他满脑子就只有一个念头——靠近她!好好看看她!
    塑像前围了很多人,而这座塑像的标价也不菲,据说还是作者多次获奖的处女作。但是这一切对于他来说,都是次要的。
    他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雕像身上。
    他看着那张脸,略微带点忧伤而活生生的脸,这是一个年轻的女孩,长发飘逸,脸庞秀美,轮廓鲜明。她身着一袭长裙,双手捧着一束鲜花,眼神中流露出一丝让人爱怜的忧伤。虽然是泥土制成的雕塑作品,但是作者用心之深可见一斑,女孩的明眸皓齿和动人姿态被毫无保留地展现在了众人的眼前。
    毫不夸张地说,在那层层包裹着的泥坯中,分明就是一个被永远凝固的生命!
    两行热泪渐渐地滑出眼眶,他下意识地伸手紧紧地握住了雕像前的铁链,忍不住低声抽泣。
    “先生,您没事吧?”身边的安保人员注意到了他的失态,轻声询问。虽然说痴迷于司徒敏作品的人实在太多,在现场失态的人也见过不少,但是眼前这个其貌不扬,神情颓废的男人还是让安保人员感到有些担忧。
    “没……没事……对不起,我失态了,这作品太棒了!我太感动了!……”他嗫嚅着,擦了擦眼泪,赶紧转身离开了雕像展区,临走到门口的时候,他停下了脚步,回头依依不舍地看了一眼少女雕像,长叹一声,这才悻悻然离开了。
    第二天一早,前来开门的工作人员惊讶地发现,少女雕像的头部竟然不见了。她赶紧打电话报警。
    有时候过于丰富的经验对于一个人来说却不亚于一个天衣无缝的谎言,面对接警赶到现场的警员,工作人员毫不犹豫地肯定窃贼是一个艺术品惯偷,因为司徒敏女士的作品曾经被偷过不止一次,黑市上那些被偷的雕塑虽然被以成倍的价格出售却还是被抢购一空,而一座人类雕像的精华部分就是头颅,对于整座沉重的雕像来说,也更加便于携带,所以,头颅失踪一点都不奇怪。
    还好这座被命名为——爱人的少女雕像早就已经投保,所以对于公司来说,损失不会很大。
    末了,工作人员尴尬地表明因为正式展出要在几天后才进行,所以监控录像还没有完全安装好。
    一切都太巧了。
    窃盗组的警员在结束供词笔录时忍不住嘀咕,对于这种有钱的艺术家作品被窃,他真心提不起来半点兴趣,办案时还要看对方脸色和心情好不好,再说了,自己手头还有很多案子,这个嘛,既然保险公司已经参与了,按照以往经验来看,保额还不会低于本身的价值,所以,他按照规定记录在案就可以了,自己就是一个抓小偷的警员罢了,有这个闲工夫跟着有钱人屁股后面打转,时不时还要按照他们的意愿行事的话,还不如把手里的累积案子好好减少几个来得痛快。
    于是,在填写完厚厚的一份笔录后,警员便毫不犹豫地把它们塞进了自己面前那似乎永远都看不到尽头的案件卷宗堆里去了。
    8.爱人的头颅
    技师阿庄下周举行婚礼,一早,他就乐滋滋地跑去每个科室派发请柬,但是唯独法医处,他却只按照人数留下了两包喜糖。
    章桐很有自知之明,所以对此也就一笑而过,并没有因此而表示异议。她明白成天和死人打交道的人,即使人家邀请,这种添人口的喜事,自己也应该找借口礼貌地回绝。当然了,礼包更不能送,图个喜气,一句简单的祝福,就已经足够了。
    都已经快下午了,门外走廊尽头的技师办公室仍然很是热闹,开门关门声和欢笑打趣声不绝于耳,相比之下,这边的法医解剖室就仿佛是另外一个世界。章桐尽量把自己的注意力都集中到面前的显微镜下。这份样本是刚从废弃工地的女尸鼻孔中采集到的,需要尽快辨别出那些毛发状的东西究竟是什么。
    时不时地,她还抬头扫一眼桌上的办公电话,死者李丹眼眶上的划痕已经送去微痕检验组了,但是却和先前的样本一样,迟迟都没有结果出来。章桐感到莫名的烦躁不安。
    “哐啷”,耳边传来工作盘掉落在水泥地面的声音,手术器具也随之洒落一地。
    又得重新消毒整理了!
    章桐皱起了眉头,她突然感觉到最近在自己的实习生身上肯定发生了什么事,平时老成稳重的陈刚,这几天却跟丢了魂一样,不是砸破了实验试管就是把工作托盘丢地上,或者干脆把尸检报告归错档,这些低级错误是不应该发生在一个成绩优秀的实习生身上的。
    再怎么忙,也该抽时间好好跟他谈谈,毕竟人家还是新手。
    想到这儿,章桐顺手摘下护目镜,刚要站起身,陈刚却犹豫着来到了自己身边。
    “章主任,我……”他欲言又止,神情显得很尴尬。
    章桐一愣:“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小陈?”
    陈刚的脸色很差:“我今天能不能请个假,章主任,我身体不舒服。”
    “是吗?去吧,好好休息,这边我能对付。有事给我打电话吧。”章桐没有犹豫,她总觉得如果让私事影响到了工作的话,那么,还不如静下心来好好调整一下。
    还好,这一天剩下来的时间已经不多了,也还算相安无事,傍晚快要下班的时候,样本终于匹配上了。章桐长长地出了口气,就在这时,办公室的电话突然响了。她的手不由得一颤,托盘差点掉在地上。
    “该死!”章桐一边手忙脚乱地推开显微镜,一边伸手抓过电话机,摘下听筒。
    电话是局长秘书打来的,说是有新的情况公布,需要和各个部门负责人马上进行沟通。
    按照约定的时间,章桐很快就赶到了楼上的会议室。
    会议室里无一例外地早就坐满了几个部门的头头,章桐点点头,算是打过了招呼,随后默不作声地在门边的靠背椅上坐了下来,顺手把文件夹平放在自己的双腿上。
    阿城示意下属关上会议室的灯,然后打开了投影仪。机器沙沙地转动着,出现在大家面前的是一段监控录像的画面。因为背景是晚上,所以画面并不是非常清楚。只是看到一个人转出了小巷子,提着个大袋子,一步步地向不远处的街面走去。很快,这个人就消失在了拐角的路灯旁。
    “根据法医处提供的尸检报告,我们把近一个月以来所有的案发现场监控录像都看了一遍,3.5个g的东西,总算逮住了这个家伙。所有经过那个巷子的人中,只有这个人最可疑。”
    “遇害者已经排除是流莺了吗?”
    阿城有些尴尬:“我的下属走访了所有在那条街活动过的流莺,都说天气太冷,现在在外面活动的人几乎没有。而所有的监控录像中,也并没有看到带着客户前去那里交易的流莺。而法医尸检报告中已经明确指出,那个地方是抛尸现场,并不是案发现场,而携带抛尸工具的,就是这个人。他进去的时候,袋子很沉,但是出来的时候,就很明显是空了许多。”
    “等等,这个人有点跛足。”虽然说监控录像并不是十分清晰,但是眼尖的章桐却还是一眼就看出了那人行走时的异样,“你们注意看他的左肩,倾斜度在四十度到三十五度左右之间徘徊,如果我没有判断错误的话,这个人的右脚有残疾。”
    “我知道他是谁。”突然,一个冰冷而又苍老陌生的声音在门口出现。
    会议室的灯立刻亮了,大家惊愕之余,纷纷朝门口看去。
    本来是虚掩着的门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打开了,门口站着一位年过半百的男人。
    章桐立刻就认出了他——虽然已经十三年未见,但是这消瘦的身形却一点都没有被改变。
    眼前的男人头发几乎全白了,神情疲惫而又痛苦,他的胸口戴着“访客”的牌子。
    “你是谁?”有人问,“怎么进来的?”
    来人并没有回答问题,他只是轻轻叹了口气,声音无奈而又带着些许的落寞,伸出手指指着屏幕:“他曾经是我的下属,他的名字叫欧阳景洪,你们去查吧。”说着,他放下手,默默地转身,离开了会议室的门口。
    章桐注意到,从出现到离开,前缉毒组组长马云自始至终都没有踏进过会议室一步。
    马云根本就没有想过自己还会能够有机会回到这个地方来,虽然已经相隔了十多年的时间,房子也已经翻新过了。以前的老同事留下的没有几个,擦肩而过的,都是陌生而又年轻的面孔。但是这里的一切包括空气中的味道,对于他来说,却依旧是那么熟悉。当初,在自己事业最顶峰的时候,他毅然选择辞职,而如今,为了同样的一件事情,他却又不得不回到了这个让他伤心的地方。马云此刻的心里,有着一种说不出的酸楚。
    “马警官,请坐!我们薛队马上过来。”小陆毕恭毕敬地给马云倒了一杯茶。
    “早就已经不是警官了,叫我名字吧。”马云尴尬地笑笑,“还是年轻好啊!能够做很多事情。”
    正说着,阿城推门走了进来。
    “对不起,让你久等了,”阿城一边说着,一边在马云面前的沙发上坐了下来,“是我给你打的电话,马先生,谢谢你能抽空过来。”
    马云点点头:“没事,我知道迟早都会有这么一天的。”
    “那就和我们说说十三年前的那件案子吧,说说欧阳景洪,我想,因为牵涉到你曾经的下属,所以,你应该比我们更加清楚其中所发生的事情,对吗?”阿城看了小陆一眼,后者伸手打开了正对着马云的那架小型摄像机开关。
    机器转动发出了轻微的沙沙声。
    马云叹了口气,说:“其实,欧阳不愿意配合你们的调查,我完全可以理解的。欧阳曾经是个好警察。当时我的手下总共有十四号人,他是我的副手,专门负责卧底行动。和你们重案组不一样的是,我们缉毒警所承受的心理压力要高许多。欧阳的妻子在一次意外车祸中去世,就只给他留下了一个女儿。所以,女儿是他唯一的亲人。欧阳是个很重感情的人,女儿被害,他就彻底垮了。”
    “案件卷宗中说欧阳青的社会关系非常简单,对吗?”
    马云点点头,神情黯然:“我见过那孩子,她是个很有爱心的女孩,平时的爱好就是画画,和我们家小丽是好朋友。中学毕业后,说是要去考艺术专业的。她平时也很听话,不用父亲操心。我经常听欧阳讲起他女儿的事。”
    阿城突然想到了什么,问:“死者欧阳青据说是在去绘画班上课后回来的路上失踪的,对吗?她那个是什么绘画班?”
    “就是现在很常见的那种专门针对艺术专业类考生所设置的考前培训提高班。”马云说,“我家小丽没出事之前也在上这种培训班,据说经常还会有一些业内有名的艺术家前去客串做任课老师,就是费用贵了点。但都是为了孩子,所以,可以理解的,做父母吗,辛苦一点,值得。”
    注意到阿城和小陆一脸迷惑不解的样子。马云轻轻叹了口气:“小丽是我女儿,十年前得了精神分裂症,去年过世了。”
    “对不起。”小陆很尴尬。
    马云摆摆手,苦笑着说:“没事,都过去了,至少,她不用再受病痛的折磨了,有时候想想,也何尝不是一件好事。”
    阿城觉得自己实在是没有什么问题可以继续再追问下去,因为对于一个社会关系单纯又非常要求上进的孩子来说,他想不出凶手会有什么理由要去杀害死者。
    “欧阳对你们有所抵触,你们也应该理解,毕竟他的生活经历了这么大的变故,地位反差之大,没有人是可以不当一回事的。他又坐了这么多年的牢。我辞职后,也曾经去探望过他,但是被他拒绝了。给他点时间吧,我相信欧阳会走出他的心理阴影的。”马云说。
    “马先生,最后一个问题,你真的确定那视频中的人就是欧阳景洪吗?”阿城认真地看着马云。
    “是他,他走路的样子,我永远都忘不了,而他踝骨上的子弹,本来应该是在我的身体里的!”马云低下了头,若有所思地说,“我欠他的太多了。”
    快要走出警局大门的时候,马云来到门卫室,交还了访客胸牌。门卫王伯轻声安慰他:“马队,你别想太多了,欧阳景洪是个好警官,他不会背叛自己的誓言的。你要相信他!”
    王伯也曾经是个警察,是为数不多还知道马云的人之一,如今的他右眼是由一只义眼代替的。按照习惯,王伯依旧以马云当初的职务来称呼他。
    “谢谢你,我知道自己该怎么做。这么多年了,也该有个了结了。”马云摘下胸牌,递给了王伯。顺手拍了拍他的肩膀,点点头,然后转身离开了狭小的门卫室。
    远处,夕阳西下,地上的积雪还没有融化。看着马云单薄的身影逐渐消失在了街道的尽头,王伯重重地叹了口气,摇摇头,关上了窗。
    有些事情,如果从来都没有发生过,那该多好!
    “是你把马云找来的?”在员工餐厅,章桐拦住了阿城,两人在靠窗的座位上坐了下来。
    阿城点点头:“他是最了解欧阳景洪的人。”
    这句话他没有说错,曾经的同事,又是上下级关系。
    “那他究竟能帮我们什么?现在这个案子是否是欧阳景洪做的,还是个未知数。”章桐感到疑惑不解。
    “确实不多,只知道死者欧阳青曾经参加过一个绘画培训班,应该没有多大帮助,但是我也派人过去查访了。不过因为年代过于久远,所以你也不能抱太大希望。至于别的,都只是为欧阳景洪的为人做一些便捷之词罢了。”
    “你看新闻了吗?”阿城突然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