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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节
    一直都是这样会看人眼色,再晚几秒,也许乔韵的面具就不能再维持,几乎是才听到门框合拢的声音,她就把手里的素描本砸到了地上,蹲下身把脸深深地埋进了膝盖里,连喘了几口气都无法平复胸口的窒息,来自过去冰冷的愤怒往上漫,潮湿又阴郁,像是海水,苦涩咸腥,又像是藤蔓,柔韧收紧,有条不紊地挤出胸口的空气。
    ——傅展确实是真有水平,他的观点,和她在帕森斯的导师如出一辙:如果是选秀节目,其目的是为了考察出最全面和优秀的选手,为了收视率考量,他们也会希望选手呈现的风格越繁多越好,但事实上,具体到品牌而言,频频转型绝对是大忌,如果你是设计师团队的小虾米,那倒不必顾虑太多,尽量贡献灵感就是了,设计总监自然会做出取舍和权衡,但品牌本身的调性,只允许在更换设计师时做出有限的更动,如果原本销量就好,那么股东更是不会轻易允许品牌转型。
    【如果你是设计总监,你会怎么运作自己的品牌?】在帕森斯入学的第一天,导师就把这话题抛给她所有的学生,他们交的每一次作业都要围绕这前提进行,而她对乔韵设计的评语,和傅展不谋而合,“很优秀的单品设计,但作为品牌来说,太过跳跃和情绪化,你必须学会稳定。”
    她怎么去稳定?她的设计本来就是心语,想到哪里就设计到哪里,要她去重复,就像是要她的命,她杀了自己也画不出来,这是她最后选择退学的诱因,如果设计这么让她痛苦,还有什么动力继续?她无法回避这个问题:如果设计已不够真诚,全是商业的计算,那么,她该用什么去打动人心?整场秀,是否将沦为一场感情骗局?
    这也许只是导师一家之言,她想过太多借口宽恕自己:如果我能自己做自己的老板,也许这一次我的设计就会更统一,这将不会是问题——在这些臆想中,在时间的催化下,她渐渐忘记了面临选择时的痛苦,没有在帕森斯坚持下去的原因也渐渐模糊,是因为跟不上,因为太累太烦,接受不了质疑——
    其实也都是实话,一个人的失败总有太多太复杂的原因,但唯独只有这个原因是让她感到痛苦的:其余所有的弱点,她可以通过努力补足,但,她该怎么在真诚和商业中去选?她想要做的是奢侈品,而不是前卫艺术,她必须对商业性负责,她不能过分骄纵自己艺术家的一面,否则也算是一种失败,但——
    这是个无解的死结,越想越挫败,就像是憋坏了,不说出来简直要疯,乔韵本能地抓起电话要打,但在拨出之前,又顿了一下:现在打,也不会通的,秦巍不是在拍戏,就是在和谭玉排练对戏,准备《六央花》的试镜。这试镜对他来说有多重要,她不会不知道,他现在应该全身心都沉浸进了戏里,也不适合打扰。
    把手机扔到一边,多少有些负气,抬脚想踩,但踏上去了又收住,乔韵自嘲地笑笑,弯下腰擦了一下屏幕,把它放到一边。她重新在飘窗边坐下来,把脸靠在膝盖上,侧着脸望着天边的夕阳,孤零零的轮廓,慢慢融进那镶着金边的阴影里。
    ☆、第83章 刀丛里的诗
    “王导的电影,考虑演员人气的部分会少一些,但并不是因为他不看重人气,而是因为他本来就不用考虑没人气的人选,想演王导电影的大牌实在是太多了,这是世界范围内的竞争。美国的娜塔莉波特曼,去年为了《六央花》特地飞到香港进行三轮面试,最终才拿下第二女主角,小邵的戏份算是第三男主角,我们就最简单粗暴地对比一下吧,你要面对的应该是两岸三地甚至全亚洲有档期的一线男星对这个角色的竞争。当然,他们不会全都出现,但你的优势也并不太大,其实在现在的试镜里,你的人气反倒是强项了,王导不考虑人气,你能拼的只有对角色的理解,让王导看到你的潜力——说老实话,要说演技的纯熟度,你和其余的竞争对手比,是没有太多优势的。”
    结束了一天的拍摄,剧组成员大概也都累得人仰马翻了,白场夜场的staff忙着换班,但演员换不了,有些倒霉的角色,白场排了他的戏,晚场还有,就只能熬通宵地拍着,见缝插针地合个眼。——这也是在剧组千万不能得罪导演的一点,在中国剧组,劳动保护法形同虚设,有时候无意间一句话冲撞到了导演,心胸狭窄一点的导演,嘴上不说,之后全给你排连场戏,人都可能累死在片场,还没处说理去。
    像是秦巍和谭玉这样的大咖,会有点特殊待遇,经纪人打点得又好,有人脉打底的,都会尽量在两场拍摄里安排一定的休息时间,但即使如此,因为《白洞》之前外景拍摄遇到事故,现在赶进度也急,几个主演一天都要工作十二小时以上,从剧组回来无不是呵欠连天,连吃饭的力气都没了,随便嚼点面包,钻进自己的房间里恨不得就睡到第二天起来上戏。
    ——在这样的前提下,秦巍这几天还长时间地在谭玉影后的房间里逗留,那就不免有些惹人遐思了。剧组人多嘴杂,私下也都在传着他们两个的事:这个秦老师,真是各方面都让人没法说,一出道就是彗星般崛起,事业运强得可怕,女人缘也不逊色,之前是玉女官小雪频频探班,现在又是连续合作两次的影后,据说谭玉会接下《白洞》,就是想多点时间和小情人在一起,期间还穿插了几个圈外素人‘好朋友’,这让人怎么说才好?演艺圈是乱,可乱成他这么高规格的新人,也只能让人啧啧啧了。
    风言风语,传得是一直都很快的,天涯上所谓的‘内部人员放料贴’里,秦巍和谭玉的关系从无到有,现在已经几乎被坐实了,李竺看到了也当不知道,更不会和秦巍去说。秦巍现在要专心准备王导的试镜,正需要谭玉的指点,能说动她出面,还是搭了个大人情呢,怎么能为了避嫌随便浪费?至于别人听到了会怎么想,她怎么管得到?
    “其实你应该算是比较有潜力的演员了,就说我们合作的两部剧,你的进步就很明显,第一部电影就和大导演合作,确实是有数不尽的好处。”谭玉为什么这么热心地指点他,心理活动只有自己知道,也许是要从周小雅手里抢人,也许是看好他未来的发展和身后的背景,她的小脾气都冲着李竺使,对秦巍的评价倒是尽心尽力,也尽显影后的眼界,“张导给你挑了一个很符合你年龄和心情的角色,你几乎是本色出演,在进入角色上没有太多的困难。而怎么面对镜头,照顾到人机关系,掌握电影表演的分寸,这些基本功他把你带得很好——张导是这个风格,和演员说戏不厌其烦,给你打下了坚实的基础。说实话,很多科班出身的学生,如果在校期间水一点,在镜头前还未必会有你的挥洒自如,表演痕迹会更重。”
    “第二部、第三部戏,就是李竺为你接得好了,《周郎演义》,孙策和孙权两兄弟的性格有连续性,但区分度也高,你可以当一个人的两个阶段来演,而且共同点——那豪爽任侠的少年枭雄感,和你年少气盛的感觉是非常投合的,你很容易就能进入角色,在化妆的帮助下,又非常容易出彩。《玄夜洞天》的剧情不复杂,没什么对人性的拷问,商业电视剧而已,对你也没什么难度,正好让你体验一下担正的感觉,《白洞》的话,你的角色是个高智商年轻人,有点腼腆和口吃,特色鲜明,又和你本人有合衬的地方,所以你一下就进入角色,几乎从未被喊过cut,这给了你更大的自信。”谭玉丝丝缕缕地给他分析,“但在《六央花》里,小邵这角色是个普通人,画鬼容易画人难,普通人恰恰是最难演的。而王导又不是个爱说戏的演员,他更喜欢反复拍摄,磨掉所有的表演痕迹,磨掉演员的心防,把本真流露那一瞬间的灵性给捕捉进去。所以,整个试镜的重点就是把握住自己的灵性,你能把握住,能够在试镜的时候进入这种状态,那你就能够通过王导的试镜,如果你把握不住,那就玄。”
    谭玉拿影后的那部戏就是和王导合作,她不讳言,这是她最痛苦的拍摄过程,虽然回报足够丰厚,但却不是很想重复,“王导比较适合和天赋型演员合作,祖师爷赏饭吃的那种,他们随随便便就能进入灵性流露的状态,几乎不需要怎么去磨,所以王导常合作的几个影帝、影后,都是在他手上出的成绩,他也喜欢和他们合作,这样免去前期磨练的痛苦。”
    秦巍是不是祖师爷赏饭吃的类型?谭玉没说,但答案很明显,秦巍下了戏就关在房间里琢磨小邵这角色,琢磨‘本真灵性’,据说那是一种极为纯粹的状态,如果你有天赋,可以轻易地进入,就会有明显的感觉,如果没有,那就只能和谭玉一样,一个镜头拉一百多条,连续三天拍到要吐,最后在电影里呈现出一秒。
    这样的表演简直是折磨,除了心理压力以外,也有长期反复做这么一个动作带来的枯燥感,秦巍想想都不寒而栗,他第一次有了点畏难的情绪,但又不想服输:想拍文艺片,是他自己的意愿,他喜欢‘成为另一个人’的过程,喜欢和大导合作,拍一个完整的故事,进入一段完整的人生,而不是像《玄夜洞天》一样,拍着蹩脚的上古神话,勉强自己投入一段按审美将会嗤之以鼻的幼稚故事。《周郎演义》勉强符合标准,但还是商业片,《白洞》会好些,都市谍战,有点新鲜元素,故事也完整,但人物终究单薄,男主角的人物小传都只不过是寥寥数百字,剧本也有很多自相矛盾的地方,标准的流水线产物……可能有点审美的演员都不会喜欢拍这种故事,但,真正的好故事,他们够资格拍吗?
    秦巍现在才在想这个问题,好东西人人都知道欣赏,可是不是人人都能够制造呢?他真的够格吗?他喜欢表演,但这喜欢,是票友式业余爱好的喜欢,还是有天赋的喜欢?真正的好故事和好人物,他演得出来吗?
    剧本他看得懂,这故事他能投入进去,《六央花》是个充满了轻愁的意识流故事,六央花,六十年才开一次,食之可以进入长达六十年的幻梦,梦和现实的交错中,人世悄然变迁。这故事里所有的演员,都是梦主的一段人生,再深入人心的爱,在时光面前也会消逝,人心最终只会留下一点浅浅的痕迹,不想忘会消散,而当你想忘记的时候,这点痕迹却怎么也不能褪去。
    但,投入得进去,却演不出来,小邵也是梦中的一段,他是杀手,总出现在梦境的角落里,追逐着六央花化身的梦主,他从没有表情,剧本用诗意的言语形容他的气质:刀丛里的诗。这种艺术化的形容让他完全无从下手,刀丛里的诗,怎么算是刀丛里的诗?
    只是念台词,这层次的表演就最好快点自行退散,免得侮辱了王导的试镜室,秦巍看了王导从前的片子,试着模仿影帝的演技,但出来总不像是那么一回事,试着从自身经历去找感觉,也好像差了一层,谭玉没批评过他,但也没表示过赞赏和肯定——连她都无法打动,他的表演肯定不是‘好而不自知’的那种。
    他不知道以前那些再怎么努力成绩也上不去的同学,是不是有一样的挫折感,秦巍没对任何一个人表现出来,但最近他的心情是越来越差,烦躁来源复杂,有点想打退堂鼓,又为自己居然想打退堂鼓而惊讶。他不怕累,但这种茫然的绝望实在让人感觉很差。
    又一个毫无进展,自觉没有任何进步的试镜准备,秦巍回去休息的时候已经烦到没感觉了,和工作人员擦身而过,他还保持着笑意,但其实对他们暧昧的笑容已烦得不行:他不傻,他们在想什么他不会猜不出来,就是在传谭玉和他的关系,闲着没事怎么这么八卦?少管点别人的事会死?
    也许是烦到最高点,他反而笑起来,一下想到不相干的事上去:他现在终于理解乔韵赶设计的时候脾气为什么那么差了,有时候真的是——恨不得——
    现在,他也终于明白自己当时的反应有多不近人情,也许从道理上来说是她在作,但在感情上,这种汹涌澎湃,需要出口的洪流——她一定是很爱他,才在两个人吵了那么多次架以后还愿意回来和好,但有多少爱禁得住这样反反复复的拉锯消磨?她也一定是很懂他,对他的反应日渐绝望,所以才在那个时间段决绝地说了分手。
    一个亘古的谜,从未想过能有解答,已经成为生命遗憾之一的谜语忽然得到解答,秦巍的呼吸都为之一顿,他扭停水龙头,茫然地瞪着镜子里的自己:是的,这世上哪有没理由的决定,所有的不解其实都源自傲慢和无知——乔韵为什么要和他分手?理由太简单,她太了解他,她的直觉早看透了他。他们是相爱,但从前的那个他怎么知道什么叫绝望,什么是挫败?他根本就不能理解她,她的挫败是任性,崩溃是不够努力,他不能和这一面的她形成共鸣,只凭所谓修养包容,但她要的,根本不是这充满了居高临下的忍耐,就像是现在的他,满是尘埃,却不想向轻易一个人倾诉,至亲好友,他们都不会懂他的孤独——
    他抹了一把脸,从水池边拿起手机,想要拨出电话却又顿住:忽然间过去的人生成为黑历史,他的幼稚是那么沾沾自喜,回看起来,自我感觉良好得真可怕。他有什么资格去评判乔韵的幼稚任性?明明她的目光比他看得更长远,小脾气下,她的直觉透亮明澈——她其实一直都没有说错,在毕业时,她说他们不适合在一起,在香格里拉的床头,她说他需要的不是她这样的女朋友,他们各有太多事忙,在这样的时刻不能陪在身边,甚至不能随时通话,她在设计,突如其来的响动也许会惊走苦思冥想的灵感,让他大发雷霆,他在拍戏,每天的空闲时段变动不定,永远不能及时回复消息。
    她现在是不是也在为设计焦虑?他完全明白了她的不安感,对世界奉献出一片自我,供人评说,这是一种关乎自尊的焦虑,他能想象到,但却不知该如何去排解,时间和空间远远隔开了他们,乔韵现在需要的,其实也不是他这样的男朋友。
    从头到尾,她说得是真的一点都没有错,全是发自肺腑的金玉良言,任凭他多么幼稚傲慢,自以为是,她对他却总是那么真诚。
    【对不起】他键入短信,但又无以为继,不是不想道歉,只是现在的情绪过分零散,无法形成语言。
    【我很抱歉】
    【我很想你】
    【其实你说得没有错】
    【但我还是想见你】
    太多太多的话,最终发出的信息没头没尾,有点怪异,【人最大的缺点,是不是不能控制自己?】
    【不该、不能、不合适,认清了现实,但依然想要,无法停止】
    【?】出乎意料,那边的回复来得很快,乔韵现在居然还没开始工作?按她上次发来的时间表,她现在应该正在没日没夜地赶制样衣。【不是。人最大的缺点,是一边想要,一边却又不肯定能不能走下去。】
    【怎么忽然间好像大彻大悟了?】
    【新角色的揣摩不顺利?】
    就这么几句话,全靠猜,居然也全猜中。秦巍捂着脸笑,笑着笑着真情流露,【是,是,是。】
    【我好想见你。】
    【我也想见你】
    【但我没有时间】
    但他们都没有时间,b市是他想回回不去的家,他所有的努力都在促使自己飞快地远离,即使他回去了,她也未必会在,他们像是两辆错身而过,背道而驰的火车,离梦想越近,就离彼此越远。思念挂在心里,生死间的领悟,却已渐渐模糊,在那一刻他愿付出一切代价,只见她一面,可这一面却被搁置着越来越遥远,她的设计出了问题,她没有时间。
    想要和一个人在一起,却不能在一起,没有其余人,没有别的理由,只是命运不允许,这是一种微甜带酸,特别的苦涩,想到她,再苦也有一点甜,再甜那也都是苦的,就像是窗外的淡月,时隐时现,伴着浓厚的乌云,他的人沉在沙发里,魂在月下徘徊不定,驻足等待,在薄雾中茫然四顾,寻找着对方的背影。
    在这一刻,秦巍忽然有了一点小邵的感觉,他明白了什么叫做刀丛上,浸透了鲜血的浪漫与诗篇。
    这一刻,在同一轮月亮下,乔韵放下手机,翻过一页又一页,毫不留恋地舍弃了整个太极系列,她俨然已臻入物我两忘的境界,新的设计蜂拥在笔尖,争先恐后地外跃,时间的流逝失去意义,月亮行到中天,西行,下沉——当她停笔时,正处在黎明前最深最深的黑暗里。
    盖上素描簿,深吸一口气,她像是着了魔,走到储藏室,开锁搬箱子,从家私堆的最深处翻找到一个黑布袋,吭哧吭哧地扛到工作室里。
    “嘿——哟!”她喘了口气,吃力地把假模搬到一边。
    犹豫了一下,手指拂过染尘的拉链,似有片刻回魂的惊醒——
    看,人最大的缺点,不是认清了现实,却依然想要继续。
    也不是想要继续,却又没有自信。
    而是虽然没有自信,但却又忍不住,总是还怀抱着一点点不灭的希望,随时随地,因情势改变,重新燃起。
    天边曦色出现,一缕晨光射入窗中,在飞舞的尘灰里,乔韵咬住唇,唰地一声,拉开了拉链。
    ☆、第84章 谈笑间
    “非常感谢秦老师您从香港片场特意赶来,”宋雅兰说,她客套地和秦巍握了握手,把他引进来介绍给amanda,自己识相地走到摄影棚里,查看摄像组的准备情况,只是用余光观察着秦巍和amanda的交谈——今天amanda倒是一点都不高冷了,笑得比花儿还开,看得出,hold住垂涎劲已经用尽了她所有的努力了。
    “sissi,还有什么是我能帮你的吗?”她问金发碧眼的摄影师,出众的英文,是她今天会被带来这里的唯一理由,否则amanda才不会带她来,这是她经手拍摄的第一个封面,如此功劳,怎容分润。
    “一切都很好,”sissi拍了几张照,低头调试着机器,有点好奇地问,“他是谁?模特吗?你们很少让我们飞过来拍模特。”
    “是明星。”
    “那么他看起来就异乎寻常地年轻了。”sissi就事论事,“能登上《voyage》封面的男明星一般都有点年纪,这是世界性规律。”
    这是真的,《voyage》挑选明星也是有节操的,能卖不代表能上封面,格调太低的青少年明星和真人秀明星他们都是不屑的,而这就挡掉了很多时尚感太过少年的偶像歌手、咖位不够的新人演员。以欧美演艺圈男明星普遍的出头年纪来说,能在30岁登上《voyage》封面,已经算是上位很快了,像秦先生这样,毕业一年,22岁就能上封,即使是不太重要的2月刊,在欧美圈,除非是专职模特,否则简直难以想象。
    “他在我们国家也是个特例。”宋雅兰为sissi稍微介绍一下秦先生的光辉履历,“出道才一年,已经和两个世界级电影大师有合作了,而且主演的电视剧在我们国家人气非常高,是今年暑期档的收视冠军,讨论度极强。你走在街上,10个谈论明星的人,8个应该都在谈论他。”
    这是真的,不过《玄夜洞天》显然谈不上什么格调,真正让他足以登上《voyage》的,还是《六央花》这部文艺大片,还有秦巍能干的经纪人为他谈下来的armani赞助——只是赞助,并非代言,但armani的pr显然很喜欢他在《六央花》记者发布会、《周郎演义》首映礼上的着装表现,这一次封面就有他们公关的因素在。再加上秦先生已确定代言的几个高格调化妆品、香水,和《voyage》一样有紧密的合作,同样希望他本身的时尚地位越高越好,他本人外形条件又出色,拍硬照想必会相当好看。诸多因素作用下,他也创下了从出道到登封的最快记录,并且实至名归,居然没有在编辑部内部激起反对之声。
    “真的?电视剧?”sissi有点稀奇——《voyage》美国版可从没有对电视剧明星假以辞色。宋雅兰解释,“电视剧在我们的文化里占有很重要的地位,这和美国是反过来的,不过他一样有出色的电影作品——他现在就在拍摄王导演的电影,amanda正在和他讨论这个话题。”
    “出道就是张导的大作,这对一个新人来说是非常难得的机会,但之后你的职业发展路线出人意料,现在回归到文艺片路线,可以和我们分享一下你的心路吗?我是说,拍过《钢铁心》这样的作品以后,你对《玄夜洞天》是什么感觉?”
    “你是在暗示《玄夜洞天》是一部很垃圾的电视剧吗?”对谈区传来了一阵笑声,宋雅兰不禁扬扬眉:居然避开了陷阱,甚至直接挑明,化为调侃,反而把气氛握在手心,看来他的名校学历没经过粉饰。“当然,我理解你们编辑部肯定不会太喜欢这部电视剧,它对《voyage》来说太幼稚和通俗,但我想我们不应该无视市场的不成熟,这是一个很直接的问题,《voyage》在美国是一本通俗杂志,但在中国却曲高和寡,为了市场,我们每个人都该做点妥协,但这并不代表我们不追求艺术……”
    像是《voyage》这样的杂志,采访讲究点深度,最好是挖掘出内心,谈论些深奥的问题,带点文艺的调调儿,问的问题也会比一般媒体更刁蛮,想方设法地击溃明星的心防。如果受访者表现太差,那么采访文章就不好写,有时候会很直接地不给好话,冷嘲热讽,提一提这男孩“在漂亮外表下,对过大名气的焦虑”,但amanda明显被秦巍的谈吐和风度征服,已成为新晋迷妹——宋雅兰暗中撇了撇嘴:秦先生真是会说话,什么《玄夜洞天》对《voyage》来说太幼稚,电视剧在播那段时间,每天中饭编辑部例牌花痴对象可都是他,和一般的家庭妇女聚会唯一的区别,只在于她们还维持了最后的脸面,没有投入讨论那狗血剧情。《六央花》那程度的作品,amanda看得懂吗?
    “演出《六央花》这种作品确实是一种很不同的感觉,说实话,能通过试镜我也感到很幸运,我是个资历很浅薄的新人,王导能给我这个机会,我也非常地珍惜。”
    “传言中和你竞争这个角色的包括日本的木村拓哉,这是真的吗?”
    “哈哈,不是,但竞争的确很激烈,和王导合作虽然痛苦,但对演员来说也是一种脱胎换骨的体验。我们都在争着去享受这种折磨,就像是小狗在抢骨头一样积极。”
    真聪明:从受访开始到现在,语气已经有了微妙的转变——宋雅兰觉得很嘲的一点是,由于不少稿件是从英文版翻译过来的,为了保证杂志风格统一,即使是本地版的采访,《voyage》的稿子也经常做得很翻译腔,好像是把中文翻译成英文以后,再生硬地翻译回来,达不到这种要求的,会被评价为“文笔不够洋气”,打回重写。amanda事先拟定的问题就有这种鲜明的西洋特色,秦巍一定是注意到了这点,回答也从口语化变成了这种假模假式的“洋气”腔。、
    “对,追求这种人戏合一的境界是我留在国内的原因,另外还有一点,我想说的是,其实你能做的和你想做的未必一样。我认为去耶鲁和留在国内并不存在‘哪个更好’,或是‘哪个更合适’,唯一的问题是‘哪个是我更想要的’,我认为人在做自己想要做的事,这才是最理想的状态。”
    “那你觉得现在的状态足够理想吗?”
    “我已经比很多人都幸运了,但我想没有人会很容易就获得满足的。”
    充满睿智的对话,让amanda都不禁为之折服,在两人间似乎也形成了某种默契,她原本准备在提纲里的尖锐问题变得圆润,甚至有好几个都不见了踪影,就连宋雅兰都不知不觉听得入神:在此之前,她对秦巍的所有印象,大概都来自于【韵】的那场秀和圈子里的一些传言:少年成名,背景强硬,而且应该是个情圣,身边女朋友一个接一个,为了女人兴师动众,什么荒唐事都做——
    圈子里的话,传起来都是难听的,以宋雅兰的立场,自然不会对秦巍有太多亲切感,更多的是站在距离外审视地看,但今天的采访让她不免有些改观:坐在聚光灯下,边扣袖扣边受访的秦巍,眉宇清朗,略带忧郁,眼神坚定,外形出色,气质更出色,仿佛自带了一个聚光灯。这样的男人是很吸引人的,除了外表和名气以外对本能的吸引力,知识的渊博、心态的淡定超脱应该都有加分,但又不是全部,只能说,和《玄夜洞天》里的男主角比,虽然只过去半年,但秦巍这个人似乎又成长了不少,就像是一壶茶,香味已经开始出来了——
    sissi早已操着相机虎视眈眈,时不时咔上一张,宋雅兰也看得入神,在心底想着由她来沟通拍摄和指导氛围的话,会是怎样的大片。直到身边传来说话声,她才突然发现,不知何时,主编已经走到她身边的角落里,和她一起遥遥监控着采访情况。
    “很有表现力。”温萱轻声称赞,“他把armani穿出神韵了。”
    “的确,他是国内少见不土气的男演员。”宋雅兰立刻机灵地附和,心底也暗暗吃惊:这是实话,但从主编嘴里说出来则很难得,为了保证中国《voyage》的逼格,她恨不得只用拿过国际大奖的一线明星上封面。唔,这么说起来,这一次推秦巍上封面,虽然是他的经纪人联合了多方pr共同公关的结果,牵扯到几个广告大客户,据说还有《周郎演义》出品公司的人情在里面,但主编点头同意得其实也比以往要爽快不少,甚至可以说是没有一点犹豫。看来,秦巍也是相当讨她的喜欢。
    她心里顿时一动——倒不是为了秦巍,而是想到了乔韵,不管秦巍和乔韵是什么关系,他为她办了个秀这传言总该是有点真的吧?如果他能对主编提一句的话……
    就像是amanda反乔韵已成为职场自保的必要策略一样,挺【韵】到底,也成为宋雅兰想要出头唯一的机会了,她对这件事甚至要比乔韵更上心,只可惜温萱并不是谁都能搞定的,乔韵那边迟迟没进展,只能干着急,宋雅兰的念头一起就停不下来:试试也好,不成功也不会有什么损失。
    只是该怎么开口?得把握机会,以快打快,趁温萱在的时候美言推销,佐以美色,磨得她情面过不去为佳,电子邮件的效果就不会有这么好。宋雅兰心里有事,整个拍摄都看得心不在焉,只怕温萱走,还好还好,闪光灯下的秦巍更诱人:收敛了轻郁,配合地摆出高冷傲气,下巴一抬,眼睑微垂,在强光下,秀色简直可餐,那强烈的、慑人的雄性魅力,被合身的西装包裹,游走于野性和绅士之间,amanda已看得双目迷离,就连宋雅兰都有点分心。温萱的脚步,开始还有点游离,后来便站在当地,显然是引起兴趣,想和秦巍做进一步寒暄。
    “啊,主编。”拍摄告一段落,amanda发现老板,赶紧奔来招呼,宋雅兰借机上去端茶倒水,“秦先生喝水吗?”
    “来一杯吧,谢谢。”看得出他有点累,靠近了看,粉也不能完全遮住眼下的青黑,但笑容依然完美,更居然还记得,“说起来,我刚就想问了——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宋雅兰找一根吸管给他,赶快抓住话口,“是在今年三月份【韵】的发布会上,您也去了——您和设计师是朋友?”
    “是,”秦巍说,居然承认得很坦然,好像这一阵子劈腿官小雪、恋上谭影后的人不是他,“不过,我们好久没见了,这一次本来有机会的,她又被临时叫去东京。”
    “东京?”宋雅兰本来要继续打铺垫,但注意力一下被引开,“是因为——”
    “去准备东京时装周的发布会,”不知是否错觉,秦先生的语气有点自豪,仿佛献宝般夸耀地说,“本来想留下来参加她旗舰店开幕式的,但赶不及,我参加完百花电影节的红毯就要回去拍戏——”
    关系这么密切?那还不快把握机会,为密友推荐推荐?宋雅兰精神大振,正要开口,身后高跟鞋响,她被人推了一下,踉跄到一边,amanda轻风般翻来一个白眼,也只是一瞬间,不耽误她热情的笑声,“秦先生,介绍一下,这是我们的主编,温萱女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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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amanda在场,她只能再度沦为跑腿,宋雅兰没死心,一直盘旋着找机会,但除了一耳朵八卦以外没听到别的:周小雅和谭玉都会去金鸡百花电影节,他会和谁一起走红毯?你会穿什么衣服去?armani?那品牌一定很喜欢你,金鸡百花的红毯一向是国内雷人设计师的舞台,简直不堪入目,据说连华伦天奴都不肯周小雅穿自家衣服过去,怕跌了份。不过,肯定不会是今天拍摄穿的高级定制了,最多借一套成衣,已算是给面子。
    “是,往年的红毯水平,应该都是一般。”秦巍已结束拍摄,但还没走,一边看照片一边和温萱、amanda闲话家常,他的眼神落到宋雅兰身上,对她微微一笑——似是看穿了她的焦急,这笑带了点安抚的意味,甚至还有点好感和温柔。“不过今年应该会不太一样。”
    “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