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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节
    制假售假,这个罪其实在服装业是很难判的,也不是警方不打击——其实新闻里说的都是实话,n市这边的服装业还是以外贸加工为主,假货流出越多,品牌对该地的厂家越不信任,整个服装制造业就越难发展,现在是全世界都喜欢中国工厂,品牌似乎没什么别的选择,但这其实是个很危险的信号,有点前瞻性的领导都会忧虑,也都想打击,对于警方来说,不打击,收些保平安的好处,打击起来么,涉案金额这么高,全抓出来局子里都够立个集体三等功了,一样是有动力。
    但,难就难在罪名很难认定,证据不好收集,现在有淘宝还好点,以前假货行销各地,警方是要撒出去追线取证的,办案经费本来就不足,为了经济案件这么高,刑事犯罪怎么办?再加上警力不足一直都是问题,所以n市这边这几年就呈现出假货、山寨欣欣向荣的畸形繁荣,直到【韵】这款血手t出现,一下钓出了若干尾大鱼:注册专利,侵权事实就非常好认定,有淘宝,交易记录一调,什么证据都有了,交易金额铁打的——涉案的衣物,全在厂子里,厂子一封证据链直接明确了,甚至都无需口供,零口供定罪。
    这是送上门的功劳,经侦中队躺拿的绩效,这案子办得人人都眉开眼笑:依法创收啊,罚款拿得手软,谁不开心?组织几个品牌上门送锦旗,新闻和政绩都有了,工商局和市里都有面子,罚款他们也有份。具体处理上,高高举起轻轻放下,除了涉案金额最大的两家倒霉,其余厂家被剥一层皮也就没事了,各自安生,社会影响控制得非常好,现在市内氛围为之一清,品牌商对市场环境的信心开始恢复,外单显著增多,方方面面的结果都理想——就连被抓的厂子和淘宝商家都是暗松一口气,毕竟是有违法犯罪事实,能不留案底,破财消灾,已经是网开一面了,哪还敢心怀怨怼?
    现在原单交易在慢慢恢复,山寨也一样,只是做得更小心,上颈唛的事,现在谁家也不敢做了,就连衣服图案都必须挑不侵权的在做,带品牌名的t现在暂时没人敢接,尤其是【韵】这牌子,现在更是高压线:圈子私下里都在传,这一次出事就是因为b市那边的关切电话直接打过来,引起了重视,市委这里,有进步心的年轻干部提方案,论证通过以后,才有了这雷霆万钧的打假专项行动。
    流言不可全信,但有鼻子有眼的,也不能不信,【韵】的商机再馋人也没人敢做了,眼下最要紧的是把生意持续下去,别把这行做绝了,到最后都没人来买原单,大家没得赚。还好,妖妖那边居然很给力,居然最近连发了好几个帖子,衣服都和她们拿到的大货有重合,林小芳是连吃了三枚大体力药才感到自己的血差不多回满了,不然真是连资金链都断裂。
    劫后余生,她现在看人看事的眼光都发生变化,对妖妖充满了感激,爱屋及乌,和妖妖关系密切的陈靛也得到关照,“我都不知道还有哪个厂敢给你做!谁这么大胆,不怕被抓啊?”
    “抓我什么?”青哥不以为然,电话里声音仿佛都透着跋扈,“没看我宝贝说明吗,白纸黑字明明白白的,这个图案经过修改,就是达不到100%的一样,他们给图案设计了专利,我就不生产一样的呀,我生产修改版的行不行呢?我正规生产啊,打cy吊牌,就是设计相似而已,他们还能抓我吗?”
    “行,当然行——如果是别的品牌当然可以,”林小芳苦口婆心,“但人家那是通天的大人物,能和你讲理?你打这种擦边球那只能把自己灭了,人家会听你解释?就算是合法合理,就办个冤案你能怎么样了吧?你说说,这是能犯倔的时候吗?惹不起,你为自己小命着想,躲开行不行?”
    这是发自肺腑的大实话,对【韵】和那个传说中的设计师,其实这批被坑的人是没什么恨意——一方面也都明白基本事理,做盗版被抓反过来怪原创设计师,这属于世界中心的公主才会有的逻辑,大部分生意人都还是有清醒的自我认识的,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层次相差太远了,仿佛天边的人物,怎么恨得起来?敢恨吗?真恨上了,万一被人家知道,现成的把柄都握着,违法勾当做着,秉公查办就能叫你家破财尽,还属于正义得到弘扬的正能量。青哥说的办法,不是没人想到,但谁敢?几千万的市场在那,没人敢进去,都是吓怕了,自己没靠山,沾一只手都怕被砍了。
    “她有靠山,我没有?”没想到,青哥居然夷然不惧,语气依然很硬。“你说谁敢接这笔单?芳姐,我实话告诉你,这单子,就是洪哥的厂子接的,你觉得,要是没把握,他敢做?”
    “洪哥?”
    林小芳心头一动:在这一次的n市风波里,洪哥是极少数安然无恙的大厂之一,这不光因为他关系硬,也因为他平时谨慎小心,几乎从不接这种有瑕疵的单子。如果连洪哥都接了,那……
    说起来,上次他们家厂子出事,好像也就是市里的关系……
    这县官不如现管,说不准,如果真的能有大幅度的修改,不能认定侵犯专利——
    不是不敢伸手,是没靠山啊,做生意的见到利润,油锅里的钱都能想办法往外捞,才安心下来没几天呢,这一看到商机,林小芳的心就又跳得和初恋一样快了:市场需求这么大,零售肯定是需要人手的,陈靛那个团队她知道,这个夏天做死也吃不下来这么旺盛的零售需求,他肯定需要分发,不然,和她说这么多干嘛?
    “芳姐。”心乱间,青哥的笑声听起来都像是来自地狱,充满了邪恶的诱惑,一如林小芳所料,他邀请地问,“你那不是也有人想买血手t吗?有生意一起做,我分一批货给你,你要不要?”
    天塌下来有高个子顶着,如果真怎么样了,洪哥是生产方,青哥大批发商,一切走支付宝,证据俱在他们也得进去,她不会是过河卒子……
    梦梦家的下场,那十多天不眠的夜晚,看到监狱元素就哆嗦的心脏……
    林小芳这辈子从未做过这么艰难的选择,她说,“我……”
    到底是要还是不要?
    电话那头,是一片耐心的沉默,偶然一偏头,看到的是lady dior的樱粉色,林小芳咬了咬舌尖,有点痛但又说不出的爽,她说,“你都做了,我有什么不敢的——我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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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行,你宝贝可以上架了,我这还有几千件明天出货,地址给我一个,厂里直接物流给你。”
    青哥挂掉电话,在文档上又编辑了几笔——能亲自参与到这么庞大的计划里,他的呼吸也有点急促,来回检查了几遍,这才吞下了兴奋,抄起电话给傅展打了过去。
    “展哥,”他的语气难免有点亢奋,“n市这边,已经扫荡干净,真的大家都怕了,没靠山,真没人敢做盗版!——娇娇提出的计划,终于可以正式开始了。”
    “很好。”傅展唇边扬起一点微笑,温和地应付着电话那头兴奋过度的小弟,“这一阵子,辛苦你了,改天有机会,你代我请刘秘吃个饭,也感谢一下他这段时间的奔走。”
    “啊啊,这可以吗,我……我这哪个牌名上的人啊!”陈靛又惊又喜,也有点自惭形秽,“哪配请刘秘吃饭——”
    “这有什么配不配的,你是我的兄弟,他也一样,兄弟间讲那么多干嘛?”傅展说,“再说,刘秘也唠叨着要聚一聚——这次你为他挣了不少面子,换届后,他下去任县委书记的呼声很高,说起来,也都是因为这个案子办得漂亮……”
    一创收就是几千万,呼声能不高,人缘能不好吗?刘秘对傅展也是真心实意的感激,青哥是知道这些道理的,电话里笑声很腼腆,听得出是心动了,傅展顺口又安抚几句,挂了电话,看看表,先不联系乔韵:这几天她磨设计,电话打过去也接不通的。
    唔,这种小事,也没必要特意打扰,下次过去的时候再提提也行。
    ——过去这段时间,n市的惊涛骇浪,在傅展的茶杯里不过是一圈涟漪,他惬意地转了转茶匙,给mandy发了几个消息套磁:数据总是多多益善,欧美那边的销量表,如果能拿到,也就只有着落到mandy身上要了。
    再看看时间,已经是六月中了,按照一般的拍摄周期计算的话,《白洞》在一个月内,应该也快要拍完了吧?
    他又拿起电话,拨了个早已躺在通讯簿里许久的号码,接通后友好地笑。“喂,你好,李小姐,我是傅展,【韵】品牌的营销总监,冒昧联系,请你见谅——请问,您现在说话方便吗,我有点事,想要和您商量……”
    ☆、第81章 阳谋(上)
    “怎么突然对我这么好?”秦巍问,跟在李竺身后一路走进酒店。
    “秦老师,李姐。”一路都有人招呼,《白洞》剧组很少有不认识李竺的。李竺都笑着回应,秦巍也敷衍地笑过去,李竺就说他,“对人还是要客气点,笑容真诚一些又不会死。”
    “大姐,赶了两周戏了,我差一点点就挂在片场给你看,你还和我要求什么教养?”秦巍一边说一边搓手,又高兴又狐疑,斜睨李竺,“说真的,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对你好,不好吗?”李竺对他总是有点话里带刺,这大概是秦巍一直给她带来麻烦的缘故。
    不过,也因为她语气不太好,秦巍更信了几分,他眉宇一下开朗起来,忧郁男神气质不再,这会儿又有点大男孩的样子了,笑出了一口白牙,像是风穿过树叶,吹动了地上的日光,“真的让我去演《六央花》?”
    都说女色惑人,其实男色更惑人,只是长得好的男人太少,李竺被他的笑容正面击中,即使见多识广也要几秒才回神,她唇边不期然就跃上一点笑,语气也比之前和气不少,“为什么不让你演?你不就是想要演这种戏才留下来进的娱乐圈?这都六月底了——再不给你找本文艺片,我看你都想着回耶鲁上学的事了。”
    “嘿嘿。”秦巍笑,有点不好意思,但听不出是因为她的语气,还是被李竺说中了心事,李竺观察他一会,也不得其法:《玄夜洞天》马上就要上档了,暑期档巨制,还没开播业内就很看好,都是当年度收视冠军种子来看待的,他现在国内小生里的势头,可谓是一时无两——即使不说之后的片酬吧,人总是有虚荣心的,在影视圈里,他秦巍现在走到哪都是个人物,都值得被人高看一眼,挥挥手就能让一众迷妹为他死去活来……这样的生活过惯了,真能甘于平淡,回归他的金融生涯?
    李竺不是对秦巍没信心,她干这行的,对人性有很清醒认识,大部分人进圈时都怀抱着很真诚的艺术梦想,但红起来以后看法会不同,一部戏上百万的赚,角色、拍摄都简单,站在那念念台词就行了,进账的是钱、收视率和票房,广告代言费……文艺片有什么?看的人都很少,在国际上拿奖又如何,你走出去买菜都没人会认出你,钱那都是次要的事了,这种失去影响力的感觉更让人感到恐慌,如果是老戏骨,还可以理解,演了这么多年戏,真的有瘾了,就像是名票友,流行歌唱着赚钱,但亮嗓子技惊四座的那一声,带来的满足总是无法比较的——但秦巍的演技也就那样,绝没有好到能出能入,让人大呼天才的程度,他去演文艺片,泰半可能是追不上导演要求的心力交瘁,他是没自知之明,还是就喜欢挑战?
    经纪人不好当,又想让他去碰碰钉子,明白自己给他挑角色的眼光有多精准,此后回来乖乖演戏,又怕他在脾气苛刻的导演手底下干,被磨得没锐气了,索性放弃电影梦想,回去上学。李竺在心底把算盘打来打去,最终还是说,“《六央花》也不能说就让你演了,只能说我给你找了个试镜的机会,你知道王导的脾气,从不会因为投资商的压力加人,能不能拿到这个角色,还得靠你自己争取。”
    她没好气地把剧本撂过去,秦巍接了个正着,一脸喜笑,这时候他一点架子也没有,乖巧得非常符合他应有的身份定位,“是是是,多谢李姐提拔。”
    “你要能一直这么乖就好了。”李竺很受用,叹口气,也是话里有话:到现在她都在处理三月那场服装秀的收尾,周小雅对【韵】一见钟情,穿不了黑裙子居然都不介意,还给【韵】穿潮t,居然带红一波时尚风浪,一时间曝光率大增,一个时尚女王的形象隐然树立起来,谭玉又气又急又不是滋味,一时说拒穿黑裙,一时又改主意,不想便宜周小雅——想要去穿【韵】别款衣服也发通稿,又怕被人说是跟风。再加上《白洞》外景拍摄不顺,她受到惊吓,脾气更不稳定,想到就和李竺诉苦,李竺又因为《白洞》是她推销给谭玉的,只能接下安抚工作……好都是秦巍在卖,屁股都是经纪人在擦,讲道理,是个人心情也都不会太好。
    秦巍站到她背后,给她捏肩敲背,男人撒娇起来也不要脸,吃准了李竺对他的美色有反应,“只要李姐一直提拔我,我就一直都会很乖的。”
    “去你的。”李竺笑骂他,把手抖掉,“不要来这一套啊,反正机会我是给过你了,假我也为你和剧组请好了,下个月十五号,你去s市试镜,如果过了的话,《白洞》杀青就直接和剧组去布宜诺斯艾利斯去外景,给你准备的时间不会太多的。要是王导那没通过的话,下本戏你还是得拍商业片——王导那通过了也得拍,听到了没有?”
    她提高音量,像是小学班主任训话,秦巍就是那个上课偷看闲书的学生——他抖了一下,赶紧把已经掀开两页的剧本盖好,若无其事,“嗯?听到了听到了……啊,下周一去试镜,通过的话,这边一杀青就要直接去阿根廷?”
    “你也知道,《六央花》都已经酝酿了四五年了,如果不是因为小邵原定的演员实在有乔不了的通告,只能遗憾退出,王导也不会临时又找人试镜,剧组已经有人去阿根廷打前站了,小邵这个角色也是有外景的,可不是一定下来就要赶快去阿根廷?”李竺的语气非常实事求是,顿了顿又说,“王导的戏可不好拍的,周期长,一遍一遍的反复,剧组秩序又严格,很多演员都拍到情绪崩溃过,你要是怕的话,趁早说,别试镜万一过了又中途退出,那就得罪人了。”
    她盼着秦巍别接的心思还是很真诚的,所以秦巍也很快做出反应——如预料中的一样,不和她作对他心里不舒服,“我怎么可能不接?就是……就是五月份以后我还没回过家呢,出了那么大的事,家里亲戚都惦记着——”
    “你爸妈不是来剧组探过班了吗?”李竺用不容置疑的语气说,“亲戚什么的,本来一年见两次也都够多的了,没见为亲戚耽误工作的,要是他们实在想见你,等你们从阿根廷回来,到剧组来啊。王导虽然爱拖期,但出外景还是能控制的,最晚八月份应该也就回来了。”
    “八月份?”秦巍脱口而出,“可——”
    “可什么?”李竺问,心里倒是清楚:可八月份,乔韵的下一场时装秀也就进入准备的白热化阶段了,要抽空来剧组看他?哪有这个时间?“哎呀,小秦你这个同志怎么回事,之前闹着要拍文艺片,现在片子我也给你找来了,国际名导,顶级资源,你还反而推三阻四的——不拍还给我,有的是人愿意拍。”
    “我拍,我拍。”秦巍赶紧的把剧本抢回来,“我……刚就是觉得行程有点赶,怕太累了演不好。”
    的确,他也没有任何拒绝的理由,任何一个对表演有一点点野心的明星,都不会拒绝和王导合作的机会。李竺能给他争取到试镜,也是颇为动用了一点关系,她也很理直气壮,“想在这行有点成就,没有过人的精力怎么行?在你这个年纪,刘天王同时轧五部戏都没事。”
    秦巍很虚弱地笑一下:他的一个夙愿达成了,看起来却远没应有的那么高兴,李竺本来还待逼他几句,把戏做足,但看他黯淡如阴天里背阳的教室,有有点不忍心,在秦巍肩膀上按了一下——不忍归不忍,开口时,却还是半开玩笑,半是激将,“想回家也简单,王导的试镜不好过,你准备得稍差一点都可能被刷——机会我给你找来了,演不演,还不是你自己选?”
    她把满脸怔然的秦巍留在房间里,自己走出去寻谭玉,一边走也一边想,秦巍会怎么选:王导的电影,能打个酱油也许都会脱胎换骨,业内最会磨演员的导演了,秦巍演,好事,演技更上一层楼,身价也会更高,不演亦无妨,王导是声名在外,工期随随便便就大半年,只要秦巍还在组里,都不方便安排后续的档期——小邵的演员就是,因为开拍时间一拖再拖,拖到整个档期都结束了还没开拍,新戏必须进组,否则就是违约,无奈之下只能退出,白费了之前漫长的等待,以他现在的人气,多接些商业片也好,就算商业片没诱惑力,至少也能多点时间和乔韵在一起吧?
    从三月到现在,已经是三个多月没见了,如果接了王导的电影,随随便便就是一整年见不上面,李竺不以为乔韵能来找他——演员进组拍戏,一般不喜欢家人在场,就算王导能网开一面,那位傅先生会让她找到空闲?
    她不熟他,但在电话里能听得出来,他们俩是一类人:这些艺术家都像是孩子,天才得让人害怕,却也有太多问题待处理,就像是三岁小孩,看似乱跑的是他/她,她和傅先生只能追在后面,但他们自己心里有数,谁才是真正当家作主的人。
    站在第三者的角度看,她其实也有点同情秦巍,不被经纪人支持的恋情其实真的很难继续,就算女方肯等都没用,都不需要阴谋,一个阳谋拦过来,事业和相处之间,你选哪一个?
    竞争这么激烈的演艺圈,任何人都不会选错,如果有选错,那也只能说明经纪人自己看错,把本不适合在娱乐圈发展的人带入行。李竺自忖眼力不差,第一眼看到秦巍,就知道他是影帝的料。这话她没和他说过,怕他太得意,但心里却万分笃定:他是不会选错的。
    想到秦巍刚才的失落,眼里熄灭的小小火花,也不是没有感慨,如果可以,她何尝不希望秦巍能有一段低调又稳定的关系?想和乔小姐搞好关系,也是出于这方面的考虑——秦巍性格倔强有主意,不可能由她摆布,她真的需要一个人委婉劝解,帮她吹枕头风,这本来可以是个很稳定的三角结构,只可惜,乔韵作为其中一极,甚至比秦巍更不稳定。
    手机响了一下,她低头看看,又是谭玉拍来的彩信,拍的是电脑屏幕,一个金发女郎穿着【韵】的t被捕捉在镜头里,李竺无奈地扶住额头叹口气,先关掉qq,忽略掉后续的一长串抱怨,她给傅展发了个短信。
    【秦已接下试镜李】
    该做的都已经做了,如果秦巍入选剧组,最快一次回到b市,也应该是六月份《白洞》杀青以后,在出外景以前,为《玄夜洞天》做宣传的那几天(如果能协调出来的话),能否在那时候支开乔韵——这,就得看傅先生的表现了。
    他们是刚认识,到目前为止都没见面,但李竺并未怀疑傅展的能力。
    也许是同类对同类,但她有一种很肯定的感觉:傅展总能得到他想要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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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谁的短信啊?笑那么开心。”
    乔韵冷不丁的疑问里仿佛总带了一点点挑衅,不过这孩子气的任性,只能让傅展唇边的微笑加深。他把手机关掉,抬起头微微笑。
    “一点工作上的事——先不去搭理了,现在,让我们来看看你的配搭,够不够格登上,东京时装周的舞台——”
    ☆、第82章 阳谋(下)
    “这个系列,我想要继续的是【韵】那种不安又躁动,充满冲突的感觉……”
    我抽烟,喝酒,可我是个好女孩,我知道谁是婊子——艾薇儿的鉴婊名言此时此刻也适用于乔韵:她提防傅展,老打击他,仗着他的风度欺负他,可心里却觉得自己对他还不错——
    帕森斯后遗症,乔韵生平最讨厌的就是向人介绍自己的设计,被人指指点点,提出自己的‘专业意见’,青哥是她的合伙人,就没给自己挣得这个权力,但傅展提出要求的时候她没反对,已是诚意的体现。她知道傅展肯定会提出自己的意见,每个人都想在品牌发布的系列里留点自己的痕迹——这其实也是合伙人参与进来的意义,品牌的灵魂是设计师,但又何尝不是营销、市场心血的凝聚,大家齐心协力一起打造【韵】这品牌,才是创业的意义,再防着傅展,她也不会忽略这最重要的环节。她知道自己一直很小气,都没想过能克服心魔,这次让傅展过来开会,而不是找茬避开,连自己都对自己刮目相看。
    “所以我的构想是,如果能上东京的话,就带两个系列过去,荆棘系列,还有全新设计的太极系列。这二者还是共享了一个精神内核,可以视作连续的作品,如果不能去东京的话,九月份我们可以在上海时装周发布太极系列。”整个设计系列固定下来还是几天内的事,部分衣服只做了雏形,乔韵把灵感素描本放在傅展面前,“商业成衣的转化还是比较容易的,毕竟是永恒的黑白,这样在九月份的时候,我们会同时有四个系列在店里卖,皮夹克这些基本款,经过一年的发酵已经很成熟了,从销量曲线看,生命力还在比较健康的中期,随着品牌知名度的提高,今年销量应该比较乐观,还有金属色这个早秋系列,衬衣什么的,可以用妖妖来推一下热度,但对利润不应该过高估计,金属色亮面真丝太容易仿了,cy那不可能把所有货源垄断。”
    “然后是血手t,这个长卖款至少能做三四个季度吧,如果成为欧美那边的文化符号的话,可能还能再热几年。”乔韵一边说一边观察傅展的表情,“最后是太极系列,黑白极简,我做的成衣设计都在后面,前面是秀场款,这一次没有过分夸张的大裙子,风格以黑白转化为主,调性和色彩的流动、冲撞是重点。我这件、这件、这件和这件,裤子、长裙、不对称嵌片短裤——我想这应该是比较吸睛的设计,还有这件毛衣——”
    一个系列,最多也就是十几件衣服,很快就说完了,她的心情在等待的焦虑中几乎有些轻怒:傅展几乎无时无刻不在笑,他的笑其实挺套路,很容易就能分辨出不过是一层敷衍,这往往能激起她的逆反心理,但她也不太喜欢他不笑的时候,至少现在不喜欢。他在看她的素描簿,但目光却仿佛刺进她的头盖骨里,搅着她的交感神经跳动,他的表情是专业的冷漠,而非……
    她想了想,忽然难以肯定傅展看到她设计的表情,好像不是没看到过,但不记得了。不过至少应该是感到惊艳,能够认可的吧,不然他为什么那么积极地发表意见,又这么主动地加入品牌?总不见得只是为了泡她,除了闭关这段时间,她都‘约会’了七八次了,也没见他有什么特别的反应。
    “很漂亮的衣服,”傅展总算开腔了,是夸奖,但她心底一沉:这种找茬的语气她太熟悉了,欲抑先扬不是只有中国人会玩,搞时尚的老师很多都是bitch,特别喜欢先把你捧起来,再刻薄地削到体无完肤,这简直是精神虐待,而他们对此乐此不疲,并号称是业界风范的提前演练,‘等你们开始实习以后,会发现我们已经算是很温柔了’。“不不不,别这样看我,真是很漂亮的衣服,看我眼睛,我说的是实话。”
    傅展的眼睛是很漂亮的,他长得不如秦巍,但有自己的气质,只是乔韵并不能像看穿秦巍一样一眼看穿他,这种神秘让他的说服力打了折,她的嘴角还是往下撇,傅展都乐了,“干嘛呀,不相信?要我怎么表现给你看?满屋子跳跃,表达我的欣喜?——那你错过最好机会了,至少有两次,如果你当时肯把黑盘龙和荆棘拿出来和我讨论的话——”
    他做了个展翅飞翔的动作,逗笑了乔韵,也填补了一点点她的虚荣心,“好啦,但是呢?但是在哪里?”
    “但是我觉得它不符合品牌气质。”傅展比秦巍更成熟,能屈能伸,该放下身段时,面子是什么?根本不知道,认真起来也犀利,但比秦巍要多点柔和,不会锐利到伤人——他更像是一边诚恳微笑一边捅刀子,轻轻巧巧就否定了一整个系列的idea,但表情又诚恳得不得了,好像无心造成任何伤害,“这个系列本身的质量当然很高,你很擅长解构主义,对可穿性也非常的重视——这都是你的传统优势,如果要我说的话,你的设计充满了超龄的成熟感,这种感觉来自于方方面面的细节,这系列的衣服如果换一个大师的名字,够不够上纽约时装周走秀?我认为是够格的,也许需要一些修饰,需要一些团队的灵感支持,但完整的内核让它成为一个很坚实的系列,禁得起评论家的研究,生死黑白,两种情绪的转化也让它很有话题性。我能看得出你为什么觉得它适合东京时装周——还带了点民族特色,又是时尚的表达方式,在国外时装周,这会是个加分点。”
    为什么青哥没混到看设计,傅展就能混到?这不仅仅是两人的资源不同,眼界和专业性也有大差别,乔韵抿抿唇,有种不祥的感觉:傅展的分析太有道理,切中要害,条理分明,她没法不往心里去。现在的夸奖越有道理,稍后的批评也就越犀利。
    “但是,这系列的气质——根据我的判断,是阳光开朗的,”傅展说,他的眼神扫过乔韵,毛刺刺的,口气里没有半点疑惑,就像已看破了她的创作心路。“许多细节都有明显的体现,总体上抬的色调,黑白交错,但最后以白色收尾,螺旋向上的廓形,都暗示了设计师在画稿时的心情,柳暗花明,对未来燃起希望,也许还有点不敢肯定——设计师的情绪通过作品表达出来,这是实力的证明——但它是不专业的。”
    “我知道设计师都不喜欢重复自己,但对品牌来说,恰当的自我重复恰恰是最必要的,设计可以改动,灵感的源泉可以不断的更换,但品牌的气质是不能轻易更动的,”傅展双手交叉,认真地说,“至少在早期不能,【韵】是阴暗的、硬核的,有力量感的设计,恋爱的甜美只能作为点缀,这种设计至少要重复三到五年,再开始做出轻微的转型,提供新的话题点——这是奢侈品运营的惯例。”
    “但我不可能连续三年都在不断的重复自己——”乔韵迸出抗议,很快又咬住下唇:她已经猜到了傅展的答复会是什么。
    “所以这就是你和顶尖设计师的差距,你很出色,有灵气,但还不够稳定。”傅展说,他的语气第一次出现了一丝不确定,但不是对自己的结论,而是对乔韵的反应,“归根到底,服装设计是工业链条和商业运作的一环,至少奢侈品服装是这样,它有艺术表达的属性,但这并非全部。稳定、持续、高水平地输出气质相似,而又各有亮点的作品,是顶尖设计师的必备素质——风格的稳定性,这是至关重要的,否则你的服装将很难拥有——”
    “稳定的顾客群,”乔韵低声为他补完,“你必须学会用很多的细节来装饰很小的改变,如果你没有能力同时维持几条副线……不要因为一念间的突破乱开。”
    “……对,”傅展的目光在她脸上仔细地巡梭,像是在推算着她异样低落的原因,“我知道这种减法很不容易,但是,如果你不想只做个选秀节目里的设计师,而是想真正地成为行业顶尖的话——”
    “那你就必须把‘突破’也当作一种商业元素计算在内。”乔韵说,她站起来抖了抖肩膀,武装起坚强又冷酷的语气,“我知道你的意思了——我会好好考虑的,但……这是我的品牌,最终决定权在我,下次开会的时候,我会把最终设计给你看。”
    傅展看起来很吃惊,也许他已做好了争吵的准备:强迫设计师接受如此巨大的改变,这就等于是抹杀了一部分的自我——哪怕是他把太极系列说得一文不值,打击也不会有现在这么大,不好,可以改,但很好却不能发,还是如此商业而实际的理由,就像是让设计师亲手扼杀自己的孩子一样,设计师会反弹甚至是发怒都很正常。脾气再好都不能这么忍,更别说乔韵这爆竹性格,还以为她会站出来撕到底呢——
    “东京那边的结束时限是七月一日。”
    但傅展毕竟很会读空气,尽管他对乔韵明显的低落大为不解,最终也还是选择了不问,只是轻轻提示一句。“在此之前,你还有三周时间,如果需要讨论的话,我随时有空。”
    他每次来工作室都有点舍不得走,总想多看些设计细节,但这一次却离开得很爽快,像是从乔韵勉强维持的平静下,看穿了她波涛汹涌的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