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胆色。”江离森然吐出三字,乍然间,眉间腾起血意,猛地拔出腰佩小剑,毫不留情地朝女子刺去。
瞬息之间,生死一线。剑尖上的寒光扑面而来,不带任何迟疑地对准了女子咽喉,俨然一击毙命,红颜作鬼。
然而,尔玛孜丹兀地一闪,身影比山间的云雀还灵敏,眼疾手快地避开了锋芒,旋即便是一声钝响,小剑刺入了她身旁的砖地两寸。
若是中原普通的闺阁女子,大都弱质纤纤,这一剑决计躲不开。但女子方才展现出的敏捷和反应,好似山中蹦来跳去的小鹿。
猎户一剑射来,锋芒未至,她早就没了影。
何况还是世间最顶尖的“猎户”的杀意。
江离下意识间,也有些意外,还不待他回过神,又被女子下个动作瞧得一怔——
尔玛孜丹一把匍匐到地上,瞪着桃花目,饶有兴致地瞅着刺入地面的小剑,连江离这个罪魁祸首,半分惊惧或怨怒的目光都没。
“恩,确实是好功夫。”尔玛孜丹自顾咋舌,“从孜丹来魏的这几日看,公子不是在处理政务,就是在处理政务,连吃饭睡觉的时间,都榨干得不能再榨了。连日像车轱辘样的转,还有力气使出这般功夫。啧啧,公子是神仙,还是厉鬼,反正不是凡人。”
言罢,尔玛孜丹起身,拍了拍裙摆,看向江离,噙着好奇和钦佩的凤眼,愣是找不到半点害怕或瑟缩。
放佛刚才什么也没发生。那只小剑不是对准她,而是刺死了地上一只蚂蚁。
江离眸色一闪,确认女子神情不似有伪,他一声冷笑:“神仙不敢当。不过你若再不识趣出去,本公子立马就让你见识下,厉鬼是什么样的。”
最后一个字落下,江离脸上的血意达到了巅峰,浑身的戾气恍若凝为实质,丝毫没隐藏地显露出了对那女子的杀意。
然而,哪怕到了这个地步,尔玛孜丹也脸色不变,甚至嫣然一笑:“公子,孜丹不召而来,实在是太过无聊。大魏的生活过不惯,一天无所事事,干什么都没劲儿……”
江离一愣。眼前这女子,让他不知该说是傻,还是眼瞎。
磨亮的屠刀都放在她跟前了,话都说亮堂了,她还赖着不走,而且不仅是不走,她说的话和自己的话,根本就不在一条线上。
俨然刽子手说,我要杀你。刀下的人却说,今儿天气好。
江离陷入了沉默。他阴阴盯着女子,眸底精光如电,三分戒备,七分猜疑,他从没见过这种女子,这种人都没。
如今第一次开了眼界,稚子天真无邪或心机老练深沉,他只能想到这两个答案。
尔玛孜丹也不管江离瞬息间,闪过的无数念头,自顾说了下去:“我想出府玩,婢女说大家闺秀当足不出户,我想找侍卫打双陆,婢女说男女授受不亲,我想去街上溜一圈,婢女说珍重芳姿昼掩门……啊咧咧,总之我就该坐在房里,弹点琴绣点花才对……可我一个羌人,又不会你们大魏的琴啊画啊……无聊啊!我都快闷出病来了!”
尔玛孜丹顿了顿,目光真诚地看向江离:“自打我归魏,除了那日大殿上见过公子,此后就再没见过。问所有人,都说你在处理政务,处理不完的政务……我捱了这么多天,实在忍不住了,斗胆来见公子……能不能请您给周围人说声,允许我不遵什么纲常,自己寻点乐子来?”
一番话终于说完。女子像倒尽连日来的苦水,小脸焕发出了神采,满含希望地走近江离一步:“求你了,公子!”
然而,就是这小小的一步。让江离眸色一凛,杀意猛地迸发:“你若再靠近半步,本公子立马让你人头落地!”
“好好好,就站这么远,我不走前了!”尔玛孜丹唬得脚步一滞,连忙倒退三步,“但是,那个请求,求公子答应我吧!”
江离一声冷笑,语调冰冷:“你代表的是羌人的诚意,既然归顺我魏,便要遵守我魏的规矩。三纲五常,君君臣臣,一条都不能落了。”
尔玛孜丹立马泄了气,有些失望地行了一礼,掉头就走,可临到门口,目光瞥到刺入地上的小剑,她又一滞。
旋即,她竟是拔出小剑,用裙摆拭了拭,转身欲还给江离,脚步往前了半丈,乍然想起江离警告她不许再靠近,她便弯下腰,把小剑放在了面前的地砖上。
“还你。”
女子嘟哝出两个字,再次转身就走,可江离,终于忍不住开口了。
屠夫打算射杀林中的鹿。一箭未中,鹿居然叼着箭,倒给屠夫还了回来。还你,这两字,也不知是假傻,还是真老辣。
“你可知,本公子方才有百种机会,千种心思,让你命丧黄泉。你还把剑还了回来?不怕回头之间,本公子改变主意,让你躺着出去么?”江离微微眯了眼。
他不解,他奇怪,但更多的是警戒。一种对于从未见过的东西的,本能的猜疑与防备。
然而,尔玛孜丹无所谓地耸耸肩:“我知道公子想杀我呀。”
“那……”江离脱口而出。
“这不是被我躲过了,没杀成嘛!”尔玛孜丹唇角一翘,绽放出了干净的笑容。
江离忽的生起一丝看不透。号称棋公子的他,算无遗策,运筹帷幄,这种看不透,很少出现在他身上。
最近的一次,还是那个她。女儿心他猜不透,以至误于此地,迢迢山水断人肠。
江离一时没有说话,只顾取回小剑,别回了腰际。尔玛孜丹桃花目流转,似乎又想到什么,笑意愈浓。
“对了,纲常的事儿,公子不愿允,那名字的事儿,公子总该允了吧。尔玛孜丹,尔玛孜丹,公子总这么叫我,四个字不嫌累。既然归了魏,便该顺魏俗,公子允我换个中原的名字罢。”
江离略一思量,淡淡吐出个“可”字,就收回了视线,俨然不愿再多看女子半眼。
然而,尔玛孜丹还没离去的意思,兀自伸出根莹指,托着下颌道:“恩……取个什么名字呢,百家姓……我可以和公子一样,姓李么……”
“放肆!”江离猛地打断女子话头,脸色乍然阴郁到骇人,才散下去的杀意,又猝然凝聚攀升,“就凭这后半句,本公子仁至义尽。”
最后一个尽字落下,江离再次拔出小剑,没有一丝迟疑地朝女子刺去——
准瞬之间,杀机陡至。锋利的剑尖割裂空气,瞬间就逼近了女子脖颈。
“啊咧!”尔玛孜丹一惊,连忙转身躲闪,可就算她身形再灵活,这一剑蕴含的杀意和功力,已再没给她全身而退的机会。
刺拉。小剑坠落在地,金砖地面裂开了一条缝。
旋即,一滴滴血从女子脸颊淌下。定睛一瞧,女子眼角处,多了一痕血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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