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夷眸底寒光一闪。不过是一封请柬,居然要跪迎,天下除了皇帝的圣旨,还没有谁有那么大的面子。就算卢家位臻五姓七望之首,也从没在天子脚下如此明目张胆过。
辛夷愈想冷意愈浓,正要争辩几句,却忽的感到一束目光锁定了她,一道不露山不露水却威压千钧的目光,竟硬生生的把她的怒火压了下去。
辛夷诧异的寻着望去,这盯着她的人不是旁的,正是祖母辛周氏。
辛周氏也跪在当首,此刻她对着辛夷微微摇头,不动声色却不容抗拒。这个祖母神秘莫测,对辛夷倒从没有它意,反而屡有襄助。
辛夷虽然不明所以,但也没有多问,只得按着辛周氏的意思,压下心底的怒火,规规矩矩的跪迎请柬。
卢钊满意地点点头,下颌又抬高了几分:“我卢家得奇茶:徽州黄山松萝。其水开莲,叶生花,实乃仙家景,当与诸府小姐公子共赏。还请辛夷姑娘赏脸。具体的时间地点这封请柬里都有。本公子就不赘述了。”
言罢,卢钊递了递手中的盒子,立马有麻溜儿的丫鬟接过,举盒过眉,像捧什么圣物似的奉到辛夷面前。
不过是张寸许见方的请柬,底子是澄心堂的碧云春树笺,用的是加了龙麝的进贡徽墨。用绿檀嵌珠贝盒子盛了,看上去比仙家宝贝还要宝贝。
就这番讲究,便够长安一户中等人家半年的粮钱。还不算送这请柬的架势。
十里清街,百姓避退,青绸帐子为屏。丫鬟小厮半个没少,锦衣侍卫排成了条长龙。
放佛送的不是卢家的请柬,而是皇帝的圣旨。甚至比下圣旨的仪仗,还要风光几分。
辛夷冷脸接过盒子,盒子小巧玲珑,却压得她的心,一寸寸往下沉,像是溺水的人脚上被拴了石头。
她衣袂中的指尖倏忽攥紧了。
送请柬的不是管家奴才,而是嫡出三公子。
卢家的嫡出天骄们没有这么“与民同乐”,卢寰也不会这么“自**份”。
只怕这里面的文章,远远不是送张请柬那么简单。
“辛夷姑娘,彼时别误了时辰。茶凉了倒不要紧,要是错过了好戏,可就冤枉了。我卢家,恭候大驾。”
对于眼前这个曾经闹出休妻,今日却意外安静的辛夷,卢钊似乎心情不错。
他眼朝天地丢下句话后,下意识地转身便走,却是兀的脚步一滞,意味深长地看向了辛岐。
辛岐反应不慢,几乎是在卢钊看过来的瞬间,他已经领头拜了下去:“著作郎辛岐恭送卢三公子!”
辛氏族人也跟着拜倒一片,恭送声震得房檐上的秋霜簌簌往下掉。
“辛大人是识实务的!好,好,好!”卢钊大笑几声,便心满意足地领着诸人离去。
直到卢家最后一个侍从的身影消失在街角,辛岐才敢从地面直起身来。
“六女呐,能得卢家之邀,亲奉请柬。实在是三生修来的荣耀。估计是因你即将成为长孙家的嫡妻,不然凭你五品庶女的出身,那个圈儿的门槛都碰不到六女,你怎么了?”辛岐很是欣慰地捋着胡须,准备就这光宗耀祖的邀请,好好勉励辛夷一番,却是看到后者的表情时,被唬了一大跳。
辛夷直楞楞地杵在着,似乎在沉思什么事情,她脸色铁青,眸子如蕴蓄雷霆的夜,不时划过雪亮的精光。
“原来如此。”辛夷低低的丢下句,便蓦地脚步带风,往玉堂阁去了。
被晾在原地的辛岐满脸不悦,可想到辛夷是得卢家亲自送请柬的人,只得压着怒火,摆手作罢。
这厢,辛夷冲回玉堂阁,哐当声推开房门,把正准备午膳的绿蝶吓得不轻。
“姑娘这是怎么了?”绿蝶忙上前来,为辛夷脱下锦袄,将那上面霜化的水珠掸了又掸。
辛夷径直坐到案前,紧抿着嘴唇,看也没看绿蝶半眼。
“姑娘大清早就出去了,连早膳也没来得及用。如今可是饿了?”绿蝶担忧地歪着脑袋,打量着辛夷的脸色,“奴婢才从大厨房领回来的午膳,都还热乎哩。姑娘快尝尝。”
案上一盘芙蓉豆腐,一碗宣城笋脯,一碟栗子糕,主食是碗绿汪汪的碧粳米。清粥小菜,玲珑可口,散发着腾腾的热气儿。
辛夷的眼珠子一扫而过,最后停留在中央的主菜上。
那是一盅羊肚羹。
极品的同州羊,将羊肚洗净,煮烂切丝,用本汤煨之,加胡椒醋。小小的一盅,香气就占领了整个玉堂阁。
辛夷紧绷的脸色缓了缓:“虽然天儿冻,但到底没入冬。别的羊还罢了,这极品的同州羊,必然紧俏得很。何时我辛府这般阔绰了?”
绿蝶噗嗤声笑了,朝那羊肚羹努了努嘴:“姑娘难道忘了?还不是赵姑娘送来的。”
“她回来了?”辛夷眉眼一弯,泛起抹干净的笑意。
赵素的父亲赵信,祖籍同州,官拜从四品国子司业,与辛岐是一届科举的同窗。所以就算赵信官压辛岐一头,二人也兄弟相称,赵家和辛府也算世交。
辛夷又尤其和赵素合得来,打小的情谊。知道辛夷冬日爱食羊肉,她便自作主张地每年从老家,给辛夷带上好的同州羊来。
“可不是。”绿蝶为辛夷盛了碗羊肚羹,笑应道,“年关了嘛,赵姑娘回老家同州,给族亲拜个早年。如今回京来,便顺路给姑娘捎了同州羊。”
“她倒是每年记得。你说奇不奇怪?我冬天喜食羊肉,还只吃她送来的羊肉。”辛夷佯装无奈的摇摇头,又自己忍不住笑出来,“这口嘴儿,被她惯得刁钻不行!”
绿蝶见辛夷终于不板着脸了,笑意愈浓:“瞧姑娘说的。今儿送羊肉来的小厮还一个劲儿嘱咐,若是不新鲜,害了味儿了,只管回赵姑娘去。他们再给姑娘换一批。听说本来是昨儿就该送来的,因为卢家送请柬打岔了,所以拖到今日”
辛夷的心底猛地一凉。
那指尖汤匙哐当声掉入碗里,溅起羊肚羹洒了一片。
卢家也给赵家送了请柬。
只怕这封请柬已经传遍了大半个长安城。
品赏黄山松萝,就算是奇茶,也没必要邀请那么多官家。一封请柬,更像是顶着品茶的名号,对整个长安官家的召集令。
而将那么多官家召集起来做什么,辛夷心里已经有了答案,一个想想就让她脊背发凉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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