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错。管他外面刀山火海,女儿一个人去就够了。反正王俭要的只是我的人头,爹爹只需留在府中,安抚人心,特别是杜家兄妹,他俩终归是外姓,别牵扯进我辛家大难来。”辛夷语调温软,似乎竭力让父亲宽心。
她自己都没有太考虑的事,眼前这个当爹的男子却是太操心,这种操心近乎于神经质,却无论如何都让人厌恶不起来。
只会心尖滚烫,一路滚烫到眼角。
十余年的怨结,瓦解得轻而易举。
然而辛岐的脸上却浮现出轻怒,仿佛是训斥个不听话的女儿,怪她自己冒冒失失,以为自己无所不能,却不知道在双亲眼中,她永远是个只会闯祸的孩子。
“我不许你这么冒失!性命攸关的事,比不得儿戏!你娘舍了一条命,换来你的余生安稳,你便是自己不在意,我也不能失信于你娘!你就好好待在府中,待爹爹去和王俭交涉,多少能为你拼点生机!”
说着,辛歧就要吩咐下人,把辛夷强制拐回沁水轩,辛夷连忙眼疾手快的挣脱开来,提着裙摆跑到三步开外。
“爹!我又不是小孩子了!哪有你这么绑人的!”辛夷哭笑不得,“我好歹是怀安郡君!您老在下人面前给我留分面子成不?你好歹听我两句?”
辛歧的眉尖依然蹙成团,看辛夷的眼光就像看个天塌下来都还不知道厉害的顽童,满是忧虑担心,还有丝恨铁不成钢。
“便教你辩几句!你的法子若是不够看,就给我乖乖待府中,王家再怎么凶恶,有爹给你挡着!你休想自己冲出去!”
辛夷敛了笑容,忽的敛裙拜倒,对着辛歧行了大礼:“紫卿只问爹爹一句,爹爹不信我,可否信她的女儿?”
她的女儿。窦晚的女儿。青蚨主的女儿。
辛歧一愣,目光有些恍惚起来。那个面对他的匕首,仍娓娓评议君王之政的女子,那个面对腹中的秘密,以一条命换一条命的女子。
她的面容和此刻辛夷的面容,两幅花靥逐渐重合,竟然一眉一眼,都相像了紧。
北风拂过辛歧鬓边的白发,他忽的眼眶滚烫,喃喃道:“真想让你娘看看如今的你……真想让晚晚看看我们的你……”
“爹,你说什么?”辛夷凑过身去,迟疑道,“什么我娘?”
辛歧语调低微,如同梦呓,夹杂着呼呼的北风,枯枝的撞响,教人一时没听清。
“没,没什么。”辛歧眼眸一闪,脸色恢复了正常,他重新看向辛夷,眉间的担忧带了哀凉,“既然你心意已决,为父也没法劝了。只最后嘱你一句:此番出府对峙,绝不是玩笑。可不要逞心性儿,端着自己的傲气了。腿软点,头低点,甚至效胯下之辱,只要能回来,只要还回来……”
只要还回来。活着回来。
辛歧已经说不下去后半句了。
一道府门隔开生死,他只能眼睁睁送她去,不知送她去的是黄泉还是生门,却只能让开自己作为一个父亲的阻拦。
他只求他活下来,这条他和她拼尽一生保下来的命。
辛歧努力想让自己面容正常点,努力想对这长大了要自己闯的女儿挤出丝笑容,却还是无法控制地鼻翼一阵颤,刹那就红了眼眶。
“紫卿,紫卿呐,对不住了。从前我故意冷待你许多,让你受委屈了。我到底不是称职的爹,不是让你念着可亲的爹罢。对不住了,我如果现在不说,不知道你还能不能听到……”
“爹,你那是为了保我,为了不让外界对我的身份生疑。你不需要说对不起,以前不需要,现在也不需要……”辛夷的声音有些不稳,萧萧的北风吹红了她的眼角。
辛歧摇摇头,凉凉一笑:“就算初衷是这样,但做过的事总会留下痕迹,过往不是那么容易消磨的。若你此次能平安回来,也让我弥补些过去,若你不能回来……便当没有我这个爹了罢……”
辛夷只觉得一股股热流往心尖冲,喉咙酸痛得厉害,要拼命咽唾沫才能缓解些。
她看到辛歧的白发似乎又多了几缕,束发簪簪不住,从缝隙里划出来,在北风中如白茅草地飘。
她的爹老了。
“爹,我会回来的,娘亲不在了,我还要回来陪你……女儿会回来的……”辛夷终于按捺不住,一滴热泪从眼角滚落。
辛歧还想说什么,却听到一阵脚步声,原来是传家令的小厮,带着八十几个族人回来了。
男女老少,兄弟姐妹,都是按照辛夷方才放出去的族令,愿意追随辛夷出府解危,而聚拢来的族亲。
“六姑娘,我们都跟着你!你说怎么办就怎么办!王家有什么大不了的,我们陪你一块出去!”“上次辛氏奖惩,让我识得了六姑娘为人,打心眼佩服!可不能看着六姑娘一个人陷入险境!”
辛氏族人七嘴八舌,将辛夷簇拥在中间,脸上都洋溢着真诚的不忿。
“谁怕了王家!明明是他们栽赃!若是六姐姐没了,王家也不会放过辛府,还不如出去和他们斗一番!”辛芷也攥紧了小拳头,坚定的看着辛夷,“阿芷听六姐姐的!”
辛夷才憋回去的泪又要滚下来。
按照她的计策,带一部分族人出去,她没想到会召来太多。毕竟生死攸关的事,还能献上她的人头换自家性命,她实在不敢奢望所谓的人心。
然而,八十几号人给了她答案:血脉相连,同根同枝,人心太脏,却也到底是肉长的。
“好,好,好,都是我辛夷的好族亲。我辛氏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我以这条命担保,断不会带你们以身犯险。”辛夷环视着诸人,却是目光一滞,下意识问了句,“大嫂呢?”
族亲大部分还是和辛夷关系近的,孙玉铃在其中,辛芷在其中,连大奶奶周氏都拖着病体来了,却不见按道理应该有的高娥。
“大嫂说她笨手笨脚的,出去只会给六姐姐添乱,就留在府中给六姐姐祈福,不随我们一块去了。”辛芷银铃般的解释传来。
辛夷的眉间腾起股冷意:“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再怎么奖惩,有些人还是那些人。”
“六姐姐,你传下的族令说,随你一道出府,能解你的危还能救全族,到底是怎么个妙策?”辛芷拉了拉走神的辛夷,睁着大眼睛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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