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王文鸳一行人离开良久了,空气中的温度都还冰冷得骇人,一股杀意绕梁不去,瘆得人心慌。
百姓们知道闹大了,抹了把口水,散也散不赢,转瞬间就只剩下了辛夷,杜韫之,并郑斯瓒几个人。
郑斯瓒后悔地拍着自己脑门,脸还红得异常:“这可怎么办?只怕要亲自登门赔罪了。就算我是好心,也让她害了清白。我是堂堂男儿,错还得算我的。”
“登门赔罪?这样就了得了?”辛夷凉凉的声音传来,惊得郑斯瓒一抖,“这话怎么说?”
辛夷摇摇头,看向王文鸳的背影,眸色愈沉了几分:“说你郑家公子为救人,不慎撕烂了王文鸳衣衫,还是郑家公子蓄意报复,故意羞辱王文鸳。这两种说法,你觉得哪种可信?”
“这个……”郑斯瓒语塞。
“若加上王家和郑家本就有冲突呢?”辛夷叹了口气。
“这个……若加上这一条,后一种确实更可信……”郑斯瓒渐渐通了窍。
人心,大抵荒唐。从黑到白太难想,从白到黑,却是太容易想。
正是十全大恶人的故事好编,良心大好人的传说却太难猜。因为稀少,所以见怪,近乎于绝迹,更似天方夜谭。
“公子也是郑家嫡子,和王文鸳不相上下,王家就算要追究也不会太过分罢。”杜韫之插嘴进来,有些担忧地看着郑斯瓒。
郑斯瓒有半晌沉默。权衡着“郑”和“王”两字的分量。
五姓七望,萧,王,郑,李,崔,本是并列。然而如今王家势盛,“王”还就比其他四姓高了半篾头。
辛夷的神色却没有丝毫放松,反而眉尖蹙得愈紧了:“就算王郑共为五姓,但现今这节骨眼儿上,此事若被有心人利用,就根本不是那么简单了。”
杜韫之一愣:“这还能扯上什么大头?”
辛夷转身北望,看向巍巍宫城,那儿是大明宫。宛如最具欺骗性的陷阱,初看最是世间富贵乡,一不留神却会被吞得骨渣子都不剩。
“因为王家正在使手段,促使,或者说逼迫皇上,选中赵王在腊祭进献祭文。也就是说,王家需要给其他四姓一个震慑,一个立威。”辛夷语调愈发暗沉,“杀鸡儆猴。从当年我与卢家的婚事算,王家最擅长的就是这个。”
“郡君的意思,是王家会夸大,甚至歪曲此次意外,给郑家等其他四姓下马威,借此夺取朝政大权,逼迫皇上选中赵王腊祭诵祭?”杜韫之倒吸了口凉气。
杀鸡儆猴,借此立威。送赵王半只脚踏上龙椅。
本是风月小事,被见不得光的手段利用,便会成为王家攫取五姓大权的枪砣,成为引动朝政大变的导火线。
“不会这么严重罢……郡君是不是多虑了……”郑斯瓒迟疑道,他有些担忧,但更多的是身为郑家嫡子天生的傲气,“若我郑家全力出面保我,王家也不敢太对我如何。”
“你如今在王家眼里,不只是冒犯了他们嫡小姐的轻浮子,而是通往权力之巅的一把钥匙。若能如当年卢家,站上触手可及龙椅的位置,就算你身后是郑家,你觉得王家就会手软么?”辛夷有些恨铁不成钢地白了眼郑斯瓒。世家子弟被保护得太好,往往很难看清棋局中的险恶。
“无论如何,斯瓒公子,你多留个心思。回去请族中长辈也出出主意,万一真有意外,也不至于全局覆没。”
“不过我还是觉得,我乃郑家嫡子,王家不看僧面也得看佛面罢。”郑斯瓒微微一笑,有几分安慰辛夷,也有几分不在意,“还是多谢郡君提醒。”
说着,郑斯瓒就行礼辞别,准备回府。对接下来自己可能遭受的危机,似乎一想到“郑家嫡子”的身份,都被他抛到了脑后。
辛夷无奈,却又不好再劝。她终归是局外人,说多了反而会让有心人乱猜,她只能点到为止,干着急也只能瞪着眼。
一行人各自散去,杜韫之跟着辛夷回了辛府,和杜韫心兄妹相认,自然是番感天动地。
杜韫之将被亲戚赶出府的境况一说,杜韫心也没了主意,当即掉下泪来,惹得府中诸人都是心软,辛夷干脆允他们再借住时日,待杜韫之找到去处了,徐徐打算。
至于寿春园的风波,辛夷嘱了绿蝶再次拜访郑府,呈上自己给郑斯瓒的亲笔信,再劝他诸事小心,不可大意,如此仁至义尽,她却总是日日心慌。
她万万没想到,这场危机来得如此之快。
寿春园风波后第十日。十月,金桂飘香。
桂花被秋风裹挟,飘落在大明宫的宫道上,积了金灿灿的一层,飘落在含元殿殿前的素席上,香气浓郁得化不开。
含元殿殿前广场,此刻铺满了八十几张素席,八十几命朝臣就跪在素席上,面对大殿,神情肃穆。
素席如在砖地上打下的补丁,密密麻麻的方块望不到头,跪着的朝臣则似出土半截的笋尖,在殿前广场秃楞楞冒了一片。
当头的一张素席上,跪的是王家家主,大司空,王俭。他手执谏书,高举过头,对着含元殿殿内声嘶力竭地叫着。
“皇上明鉴!王家有冤!”
“皇上明鉴!王家有冤!”
王俭身后的八十余朝臣也跟着嚎起来。声势震天,惊天动地,掀得满地的桂花屑儿扑棱棱飘。
沉重的一声响,朱红殿门被打开,皇帝李赫阴着脸走出来,当先盯着王俭道:“爱卿还欲如何?王文鸳和郑斯瓒一事,朕昨日已下圣旨:郑斯瓒罢官,罚俸禄,亲自上门道歉。难道爱卿还不满意?”
“皇上,若说郑斯瓒只是无心之举,让我王家嫡小姐丢了清白,这些惩罚确实够了。”王俭蹭蹭向前膝行几步,满脸悲痛愤懑,“然而,若是郑斯瓒蓄意报复,故意让文鸳在大庭广众之下失仪呢?”
“蓄意报复?故意为之?”李赫一愣。
“不错。那日文鸳来向老夫哭诉,郑斯瓒那竖子,色*胆包天,当场轻薄文鸳,文鸳誓死不从,二者扭打之中,才撕碎了衣衫。”王俭一字一顿,声情并茂,几乎就要老泪纵横了。
“当场轻薄?誓死不从?”李赫再愣。
一个是无心,一个是蓄意。
一个是意外,一个是轻薄。
这两者间的分量就完全不一样了。从小事儿变为了大事儿,从针对个人到针对一族。
若说前者是不可控,罚罚就罢了,后者却是故意羞辱,足矣不死不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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