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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四章 变革
    “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我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我足……可以濯我足……”李赫垂头低吟,声音如在夜色中弥漫开的笙箫,为蓬莱殿泅开了抹幽凉。
    “李赫。你清醒点!从那时起,你就彻夜难眠。每晚都服用曼陀罗才能安歇。虽然剂量有我把持着,不至于出大问题……但时日长了,十几年二十几年的,总有一天连我这神医也救不了你!”
    凤仙猛地一推李赫,要把后者从无法解脱的回忆里拉出来,其力道之大,让李赫猝然下匍匐在地。
    李赫没有立即起来,他似乎浑身力气都耗尽了,虚弱的肩膀微微颤抖:“朕亲手杀了她,又亲手杀了她儿子……朕一个夫君,一个父亲,若是不服曼陀罗,要如何才能捱过漫漫长夜……”
    凤仙的眉尖蹙成一团。她兀地打开随身携带的药箱,掏出一把小纸包,毫不气地向李赫脸上砸去:“你若这么想死,那就死罢……这儿都是曼陀罗……服下所有纸包,这剂量会让你立马倒地身亡,你也能解脱了……”
    纸包砸在金砖地上,些些散了架。露出里面白色的粉末,飘出股令人心发虚的气息。
    那是醉生梦死,黄泉温柔乡,那也是世间剧毒,杀人不见血。
    李赫的眸色稍稍清醒,一声苦笑:“死?若是能死,朕还能活到今日?朕还有不能死的理由……朕要培养出最毒的蛊,朕要亲眼看着这王降临……”
    凤仙瞥了眼瓷罐,里面令人恶心的蛊虫,让她不禁往后退了步:“互相吞噬,胜者为王。这畜生们如此,天下也如此……李赫,快了。”
    最后不明所以地两个字,却蓦地点亮了李赫眸底一点精光:“是呐,快了……一切都在朕的计划中,都逃不脱朕的局……朕有一群好臣子,好儿子。朕只需看着他们按照朕设定好的剧本上演,一个个淘汰,一个个变强。朕只需看着,等着……等着最后的最后,朕的王……”
    “天下人都说你昏庸。”凤仙玩味地笑了,“实则这盘棋局里,看得最清的人,才是你呐。”
    “不,朕是昏庸。”李赫也笑了,“天下之君,有创世之君,有守成之君,有盛世之君……还有种最难的,是变革之君……七鼎势盛,门阀猖狂,这九州该变变了……朕继位之初,还想着大有作为,结果却发现,家国需要的不是盛世之君……而是变革之君……偏偏朕太多情,或许可治世,但绝不可主变革……”
    “好一个变革之君。治国之难,在于变革。”凤仙一声长叹,脸色有些感慨。
    天授帝皇,号为天子,或为创世之君,立新朝建国业,或为守成之君,绵延国祚百年,或为盛世之君,九州清晏万国来朝。
    然而还有一种帝王,号为变革之君。
    除痼疾,改流弊,增補益,立权度量,考文章,改正朔,易服色,殊徽号,异器械,别衣服,此其所名变革者。
    变革之君,需开创世之立新,又须延守成之长平。协调各方势力,洞察世事变迁,才能被称为盛世之君。
    “人们都说守成之君难为,却不想最难的是变革之君。”凤仙眸色沉沉,“确实。依你李赫的性子,治盛世易,主变革难……所以,你就开始养虫子了?”
    凤仙瞥了眼瓷罐,见得鲜红的蛊虫密密麻麻地蠕动,她又不禁退后了半步。
    李赫点点头。他搂过瓷罐,小心翼翼地拭去灰,那样子仿佛是面对自己的孩子,满脸的温软。
    良久。李赫忽地想起什么,转了个话题:“你如今人在长安,不去瞧瞧柳禛?天天往朕这儿跑,要让柳禛这醋坛子听到……”
    “我和他早就无瓜葛。他是他,我是我,此生再无牵连。”凤仙蓦地打断李赫的话,眉间腾起股冷意。
    李赫哭笑不得地摇摇头:“你说你们师兄妹,青梅竹马,同窗学艺。不过是由了些看法的不同,就僵成这样……该说你们是认死理呢还是太较真呢……”
    “你还有闲心管旁人?”凤仙毫不气地瞪了李赫眼,“你的身子因为常年服曼陀罗,早已是千疮百孔。不早点把你的虫子养出来,怕你自己都等不到那一天。”
    一听到“养虫子”三个字,李赫苍白的脸上顿时浮现出光彩。灼灼得好似长夜的流星,刹那间明亮到耀眼。
    “朕会拼命撑下去的……所以才请你这个神医,给朕把把脉,开点方子……朕有不能死的理由,朕必须亲眼见到那一天……”
    凤仙的脸色很是复杂。她从没有想过,如果人活着只剩下一个理由,那个理由可能是什么。
    她觉得这个答案太多。多到等于没答案。
    然而眼前的男子却给了她回答,一个似乎太荒唐却容不得质疑的回答。
    一个帝王的回答。
    凤仙脸色一肃,忽地敛裙下拜,三拜九叩,对李赫行了大礼。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李赫一时没叫她起来。他就高举手中的瓷罐,献祭般托向窗外的太阳。
    七月的日光浓烈似火,给那罐中的蛊虫镀了层金,也让李赫苍白的眸焕发出夺目的华彩。
    他高举瓷罐,低声呢喃,脸上浮现出做梦般的痴狂。
    “……朕会给这个国……献上一位王……”
    日光倾城,烈焰烹油。棋局尽,王者出。
    七月下旬。逆太子李景霂葬入皇陵山口,为列祖列宗守灵,以偿还罪孽。
    据说逆太子出殡那一日,盛夏的天儿忽的下了场暴雨。护城河水顿时高涨三尺,漫过堤坝湮到临河长安街上来,阻得出殡的队伍前行不得。最后还是临时改道,才送逆太子入土为安。
    八月初。帝令史官著笔:上天同云,雨雪雰雰,益之以霡霂。了了几字,不提功过,不谈逆反之罪,只用一句当年他和她为他起名的来历,为逆太子盖棺定论。
    八月上旬。大朝。
    含元殿巍峨如同天阙,沐浴在晨光中,金灿灿地让人望而生敬。汉白玉龙道绵延半里,龙头凤尾庄严肃穆,琉璃瓦红墙耸峙如山,彰显着这九州朝堂的威严。
    含元殿内,百官肃穆。依一至九品官阶,在两侧列队而立,一眼望去密密麻麻不到头。诸人手持玉笏,弓腰垂身,向着丹漆金壁上的天子齐刷刷拜倒。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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