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芳目光平视,莲步端庄:“爹爹放心。女儿心里有数。荣我辛府,兴我辛氏,女儿义不容辞……咦?”
说话间,一行人已经来到了辛芳住的院落“芳德楼”。辛芳打小就住在这儿,可如今,她却惊讶的怀疑走茬了路。
芳德楼粉饰一新,雕梁画栋。朱红琉璃瓦下金花铃叮咚,回廊上的藻井镶了整圈珍珠,园子里数口青瓷鎏金大缸子供了新鲜的荷花。
“好歹是五品才人了,住的园子总也要配得上你的身份。”辛岐及时解释。
辛芳状似无奈的摇摇头,却掩盖不住眸底的笑意:“太过奢华了。当今皇上提倡节俭,我身为后宫妃子,也当以身作则。不过,好歹是爹爹心意,就暂且住下罢。”
“好好好。”辛岐笑得捋断了几根胡须,他余光瞥见身后依然跟着的辛府诸人,语调立马变得威严洪亮,“都还跟着干什么!回房各自换衣去,等才人小主稍事歇息,再一个个到芳德楼来拜见!”
诸人乌压压的应了,正要散去。辛芳忽地微微回头,朱唇半启:“六妹妹留步。”
为了体现如今身份的矜贵,辛芳说得很小声,场中诸人却像中了定身术,瞬间鸦雀无声。
辛岐疑惑的试探道:“小主先行换衣歇息,彼时辛府诸人自会来拜见。”
“还是先把话说了好。”辛芳大有深意的莞尔,“六妹妹是个大忙人,不然待会这个密召那个要见的,本小主可要错过了。”
辛芳话里的阴阳怪气让辛夷瞌睡全醒了。她上前一步,同样似笑非笑道:“二姐姐……不,才人小主这话说的,紫卿这个见那个见,也没什么得益。不如小主心思缜密,百般谋划,见一次就中了头筹。”
辛芳听辛夷嘲讽她惺惺作态,瞧入了皇上的眼,她丝毫不怒,反而笑意愈浓:“几日不见,六妹妹的嘴愈发利了。只怕未来的姑爷长孙毓泷可得如何宠妹妹了……哎呀,瞧我这嘴晦气,却忘了长孙公子活不过二十五的。”
噎自己就罢了,辛芳却如此取笑长孙毓泷,辛夷顿时微眯了眼。可不待她应答,辛芳又莺声传来:“长孙公子如何,背后到底是长孙名门。哪怕是闺中举办的花会,六妹妹作为嫡子新妇,从头到脚都不能丢了辛府门楣。”
辛夷挑了挑眉梢:“衣饰钗环自有辛府操持。小主贵为皇妃,在后宫那种地方经营都来不及,就不劳小主费心。”
辛芳笑了笑,下颌不自禁的抬高了两分:“长孙开国名门,他们牵头的花会,说不定五姓七望都会派人参加。辛府不过是五品门第,准备事宜难免欠妥。本小主寻思着明日大早,带六妹妹去云裳阁,为妹妹置办衣饰,在花会上方不**份。”
此言一出,满场皆惊。辛岐蹙眉不言,连辛夷也划过一抹讶色。
云裳阁,是长安城的一家百年制衣店。此店技艺精湛,出神入化,绣花引蜂蝶,仙衣天工巧。连很多宫中嫔妃不穿宫里制衣局的衣衫,偏要使人来此店制衣。
技艺神,自然脾气高。云裳阁有条铁律:三品不入门。也就是只有三品以上官吏或外命妇,才有资格在云裳阁制衣。三品以下捧再多银子来,连门也进不了。
云裳阁气性傲,却没人敢说半个不是。只因传闻云裳阁背后是五姓七望掌控,连皇帝也默许。所以在辛府这种五品府邸眼里,云裳阁就是只可望不可及的圣地。
觉察到诸人惊愕,辛芳些些得意的提高了声调:“本小主省亲前,特意求了皇上口谕。令云裳阁为六妹妹制衣,还一文不取。六妹妹无需操心,尽管跟着我去就好。”
辛府诸人恍然大悟,旋即就是各种艳羡讨好的啧啧声。连辛岐和辛周氏都连连向北面揖手,念着“谢吾皇恩典”。
辛夷却是心中一紧。
此事古怪。皇帝没有那么闲,辛芳也没有那么好心。此事说大了是事关门楣家世,说小了就是件衣服,竟惊动了多方心思。实在是让辛夷不得不起疑心。
然而,辛芳根本没管辛夷的意思,好像此事就定了下来。旋即辛岐和辛周氏携众人离去。歇几个时辰后,自然是一干拜见,高坐上首的辛芳笑意比胭脂还娇艳。
晚上,辛岐自然命广开家筵,大宴乡邻,连辛芳进府的踏过的那截门槛都被用红绸裹了起来,谓之“皇恩幸辛”,恨不得全长安都知道辛府出了个皇妃,以后诞下龙子,光宗耀祖指日可待。
一日喧哗热闹不用详说,待月上柳稍,夜色深浓时,辛夷才回到自己的玉堂阁。
白日心底的怀疑没有丝毫消散,反而愈发浓重,如阴云将辛夷整个心间笼罩。
因辛夷胡思乱想,在筵席几乎未动筷。她便打发绿蝶去大厨房为她张罗夜宵去了。玉堂阁寂静,就剩下了辛夷一人。
她呆呆的坐在绣墩上,兀自想得出神。手中端的茶凉透,烛泪结到了茶碟上,她也浑然不觉。
她实在想不出,辛芳大张旗鼓为她制衣,还请动皇上口谕保驾护航的理由。
如今唯一可行的理由,便是辛芳封才人后,辛夷也就成了才人妹妹。长孙家的花会,各府贵女云集,辛夷若衣衫鲜亮,出了风头,那也是涨了辛芳的脸面。于辛芳在后宫出身寒微的局面大有助益。
然而,辛芳虽羡慕富贵,一心想出人头地,脑子却是不傻。
若只是为了“涨脸面”,凭皇上的那道口谕,涨父亲辛岐的脸,比涨她这个庶妹的脸有用得多。
辛夷啜了口茶,润了润发涩的嗓子,冰凉的茶水滑过喉肠,将她整个人从里到外都冻僵了。
她慌了。重生后第一次,她看不懂对手的棋。而那步棋摆明了是针对她,她却连对手何时出手都不知道。
就如同自己在明处,摸着石头过河,暗中的羽箭却已经布好,箭箭都是杀机。
“目的是什么,是什么……”辛夷如中了魔怔的不住呢喃,抚摸茶碗边沿的指尖不小心戳到个缺口,顿时血腥味四溢。
辛夷的心一寸寸沉下去。她仿佛看到一盘棋局在她面前展开,辛芳千辛万苦求来圣旨,只待她一脚入局,然后顷刻死无全尸。
更可怕的是,辛夷有种直觉。
这不仅是辛芳的局,更是天下局的导火线。
自己的变故将揭开九州风波的序幕。
天下之变,已到了临界点。而她辛夷,便是翻开那枚局眼之棋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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