场中诸人脸色微变。辛菱当先红着脸叫道:“斗嘴皮子斗不过你!但六妹妹却狠心将整个辛府推下火坑,这等歹毒心肠,还有理质问天道?爹爹,您做做主!”
辛菱不甘心的扑到辛岐怀里,辛岐脸色愈发阴沉,要不是老太太在侧,他立马就要暴起杖责辛夷。
“六女,你可知你惹下了多大的祸!你连孝悌纲常都不要了,把你爹爹姐弟都置于死地!你,你!”
辛岐拿手指着辛夷,胡子颤抖着,气得半个字都再说不出。
“辛夷从未想祸害辛府族亲,若是要,那也是王文鸾要。”辛夷淡淡应道,一副事不关己何罪之有的样子。
旁边的大嫂高娥气得一甩锦帕,嚎啕着作势要哭,却是半天一滴泪都没挤出来:“六姑娘,你还有脸嘴硬?王家要对辛府如何,那也是你惹出来的!六姑娘拂了卢家的面还不够,如今又惹恼了王家!完了,完了!我不活了!反正也活不长了!夫君,我这就到地府来陪你!”
高娥干嚎着就往旁的柱子上撞去,“拦下这个痴儿!”辛周氏急得一声大喝,屋内诸人连忙去拦,又是劝又是安抚,闹嚷成一团。
辛夷则像看戏般立在场中,眸子带了分凉意的看向辛芳。
“敢问二姐姐,此次曲江出游,姐姐为长,乃是主事的。旁人年幼吓着了情有可原,但是七妹妹的轿子眼瞧着要被王家马匹撞上时,二姐姐为何不阻?”
堂中顿时安静下来。众人面面相觑,这才想起这场风波的源头,是七姑娘轿子被撞,辛夷为救七姑娘,才拦马惊马。
众人的注视下,辛芳端坐优雅,唇角的笑意丝毫没有异样:“一方是七妹妹遇险,我自然忧心,一方是王家的车马,我不可不斟酌。当时情况紧急,若要救七妹妹,必然要惊马,要惹恼王家。较之七妹妹,我想王家更为重要。是么,爹爹?”
辛岐的眉心抽搐了下,但只是瞬间又恢复了常色:“二丫头说得不错。辛府整体利益前,我虽身为爹爹,也不得不弃车保帅。”
一直畏惧的躲在姨娘孙玉铃身后的辛芷浑身一抖,仿佛被折断的洋娃娃,她的头兀的垂了下去。
辛夷眸底凉意愈浓。那股凉意恍若凝成实质,让她整个脸都笼上了青色。
她不是怒,而是心寒。
在权力地位面前,人命如刍狗,世间情分贱如草芥。
想来她前一世早早的被射死竟也是好的,至少闭了眼就不会再见到那么多脏东西。
辛夷吁了口气,她的心前所未有的沉下去。重活一世,她果然是越活越老了。
忽地,辛栢愤愤的声音响起:“你们好歹是七妹妹的手足血亲,却宁愿不得罪王家,也罔顾七妹妹安危!你们,才是最狠的人……”
“住口!此事你莫参合,好好准备明年的科举,金榜题名才是首要。”辛岐打断辛栢的话,责备地盯了他一眼。
辛岐捋了捋胡须,却蓦地扯断几根白的,他自嘲的咧了咧嘴。
他怎么总觉得,自六女转了性子后,这惹上的事一件就比一件大。大到他完全不敢猜,以后她是不是会把这天下都覆了。
“六女。”辛岐黑着脸看向辛夷,可眼帘映出的是后者从容如昔的小脸,他心底攒的怒火好像无处发*泄,如同漏洞的气般,扑哧声就散了。
“罢了。谁叫我辛岐摊上你这么个女儿。我辛府只能自求多福了……六女,命你跪拜祠堂三日,告罪列祖列宗,谁也不许为她求情。此事就这么散了罢。”
辛芳的秀眉挑了挑。
大嫂高娥一甩锦帕又要干嚎。
辛菱凤目圆睁的尖声叫道:“爹爹!怎么可以就这么算了……”
辛岐一瞪辛菱,还没来得及开口,辛夷淡淡的声音传来:“爹,恕女儿拒跪祠堂。”
“什么?你还真以为……”辛岐浑身一抖,方才散掉的怒气顿时重聚,并以可怕的速度达到极致,将辛岐整个瞳仁都烧成了血红。
辛夷却不惊不惧,一字一顿:“王家错在先,女儿无错。故恕女儿拒跪祠堂。”
一语落,堂中皆惊。有讥讽辛夷自寻死路的,有嘲笑辛夷不知天高地厚的,有冷观辛夷下场凄凉的,仿佛女子已经完全成了砧上鱼。
“六丫头,让你跪祠堂已是轻罚,难道你还自己讨要被逐出府不成?”辛周氏也愣了愣,她觉得自己愈发看不透这个孙女了。
辛夷忽地笑了笑。
若是前世,她小心谨言都来不及,哪里还敢去惹事,只怕放在今天的风波现场,她也会做出和辛芳一样的选择。
然而死了一次,她愈发惜命,按理说她胆子应该越小,好处处避事长命百岁。然而事实是,她胆子愈发大了。
看透了以前看不透的事,便想说以前不敢说的话,做以前不敢做的事,她活不成一个卢三少奶奶,但好歹要活成个辛紫卿。
“恕紫卿,拒跪祠堂。”辛夷的重复了这句话,她直视场中诸人,露出一抹释然的笑意。
“我今日就打死你这个逆女!”辛岐的怒火砰然腾起,他抄起一旁的酸梨木圈椅,竟是毫不留情的向辛夷打来。然而不待辛夷躲闪,辛芳却抢先挡在了她面前。
“爹爹息怒!”辛芳盈盈拜倒,脸上满是不忍和慈和,“六妹妹再不济,那也是爹爹的血脉。但如今六妹妹言行,却辱我辛氏先祖。爹爹不如听芳儿一言,此事尚有两全之策。”
场中一滞。所有的目光或赞赏或疑惑的看向了辛芳。辛岐的脸色些些缓和,扶着圈椅喘粗气道:“你且说来!若是不好使,我再打死这个逆女不迟!”
辛芳执起辛夷的手,露出了姐慈妹孝的柔和笑意:“六妹妹今春已及笄,配了卢家的婚事。如今虽此事作罢,但豆蔻花容若就此凋零闺中,也是可惜了。”
高娥眼眸微亮:“二姑娘的意思是……再给六姑娘许门亲事?”
辛芳噙笑点头,她亲热的拍了拍辛夷的手:“六妹妹以为如何?”
辛夷不置可否,只是淡然的把手抽出来:“劳二姐姐挂心。婚姻大事,妹妹不敢多言。”
于世间女儿言,一生巅峰的盛事花嫁,于辛夷而言更似毒药。或者,更是一种手段。以嫁衣为名,下的一步好棋。
心已死的人,无所谓良人,也无所谓之子于归。她在意的只是棋局中的这步棋。所以,辛芳没有出棋之前,她不如静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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