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举铳!”
面对着排山倒海般席卷而来的大队清军骑兵,第一阵的明军铳手营官用尽最大气力大声吼道,身边的亲兵鼓着腮帮子吹响喇叭。
短促尖利的喇叭声穿透如同千面战鼓一同擂响般的马踏大地发出的闷雷声,使得众多面色苍白的铳手们精神为之一振,士卒们按照平时操演时的步骤吹旺已经点燃的火绳,之后纷纷翻下火铳,一千八百个黑黝黝的洞口指向了前方。
数千支马蹄交替敲击下,升腾而起的大股尘烟弥漫开来,厚实的大地也发出了轻微的抖动。
马背上的清军骑兵一手持缰,一手紧握马刀,上半身缩在马首之后,以减少被铳子直接命中的危险。
“射!”
站在前排最右侧的营官赤脸嗔目一声大吼,举起的右手顺势朝下狠狠一劈,短促高亢地喇叭声再次响起。
一阵噼里啪啦爆豆般的声音被淹没在了如雷般的蹄声中,前排半跪姿态的六百杆火铳率先击发,大片白色的硝烟缓缓升起。
紧接着,第二排弯腰躬身的铳手也打响了手中的火铳,随后前两排射击完毕的铳手迅速弯腰分别向两侧移动,准备撤到第二个铳手方阵的背后,再次完成火铳的清理和装填。
第三排铳手全体射完后,同样猫着腰向两侧疾走,他们十步后的第二阵已经摆好了三段击的姿态,只待前面的士卒闪开空档后立刻进行射击。
此时明军阵前三十至四十步的范围内已变成了地狱一般。
明军铳手的第一轮射击,除了几十杆火铳哑火之外,其余的一千七百余颗铅弹将三百余名清军骑兵射翻倒地,战马和清军的尸体遍布,大股的鲜血浸透了土地,使得整片区域变得如同被雨水淋过一样的泥泞不堪。
后面疾奔而至的清军骑兵不得不或是提缰纵马越过、或是控缰向一侧闪避前面的障碍物,这就让整个骑兵大队冲锋的气势消失的无影无踪。
趁着这个短暂的空档,第一阵的铳手们迅速撤到了第二阵后面。
铳手们纷纷将用龙头夹起的火绳掐灭,摸出用搠杖清理铳膛中残留的火药,再拿出定装纸壳药包用牙咬开,撒一点在引火池中,然后将火药包连同铅子塞入铳口,用搠杖顶到底部捣实,最后从腰间挎包中摸出一个厚实棉布包裹着的铜质小瓶子,拔开塞子,用嘴吹燃里面的闷燃的火媒后引燃火绳,收起瓶子再将火绳用龙头夹住,第二次发射这才准备完毕。
就在铳手们全神贯注做着一系列动作的时候,第二阵的三排铳手已经射击完毕,第一阵的铳手在上官的喝令下开始整队,数十息之后射击方阵再次成型,然后在喇叭声的催促下举铳对准前方。
时间一点一滴的过去,但那声尖利的喇叭声并未响起,整个战场突然变得安静异常,只有渐行渐远的马蹄声给沉寂的战场带来了一丝生机。
一阵微弱的南风吹过,弥漫在铳手们眼前的硝烟很快消散一空,映入眼帘的是遍地的战马和清军的尸体。
放眼望去,两侧的清军弓手和步卒已然撤回本阵,数百骑清军马队已经从两侧打马回奔,还有数十名从战马尸体下爬出来的清军士卒步履艰难的向北而行。
明军的两轮共三千余颗铅弹组成的火网,造成了六百余名清军的死伤。
这六百余人的死伤,除了被铳弹直接命中的以外,很多是因坐骑被射杀后从马上跌落,被后面冲锋的战马踩死踩伤的,或者摔下战马后折断脖颈造成的。
周遇吉并未下令刀盾手上前搜索战场、收割人头。
在这种惨烈的场景下,即使还有不少清军受伤未死,那也已经是些累赘了。不如暂时留下他们的性命,让清军把他们搜寻回去,这样对清军的士气也是一种影响和打击。
阿巴泰脸上一片木然之色。
一直坐在马上的他把刚才发生的一幕全都看在了眼中。
崇祯九年时,他曾经跟随阿济格在昌平遭遇过相似的一幕。
在他的印象里,如果没有大炮的掩护,单单是明军铳手并没有如此的可怕。
只要能捱过火铳的连续射击,在明军来不及更换弹药的情形下,铳手只有被八旗士卒屠杀的份儿。
但是刚才短暂而惨烈的一仗让他的想想彻底破灭。
明军这种阵型比从前那种一排一排的轮换射击要更加先进,持续不断地火力输出下,没有任何生命能够存活下来。
除非是用人命去填。
可是八旗自身有限的兵力很难去以命换命的与明军搏杀,哪怕一个换十个都不值得。
明国有亿万人口,死伤再多也能征召到无数的士卒出战,而整个建州只有两百万左右的人口,能征善战的八旗士卒更是只有区区不到八万人,可以说是死一个少一个,短时间内根本无法得到有效的补充。
归降的蒙古人与汉军旗的战斗力和战斗意志根本无法与八旗兵相提并论。
刚才的战斗就是明证。
虽然死伤惨重,但明军火铳已经打完,后面残存的骑兵若是胆气再壮一些,趁着这个难得的时机驱马冲杀,那些明人铳手还不是待宰的羔羊吗?
只要和明人混战在一起,自己这边的步卒趁势压上,这几千明人还有多少能活着?
可那群该死的蒙古骑兵,竟然被明人的火铳硬生生打怕了,关键时刻竟然临阵逃跑!
“绕余贝勒,接下来该怎生是好?明人不光是火炮生猛,没想到火铳也是这般厉害!俺的手下两阵便折损了千余!这样下去可是不成!”
清点完战损后赶过来的格日楞心如刀绞一般。
短时间内遭受如此巨大的战损,这是他根本无法接受和面对的。
骄傲的蒙古勇士竟然连在敌人面前挥刀的机会都没有,这哪里是打仗,这明明就是在送死。
“好了!本贝勒正在苦思怎样打破明军铳阵!来人!派五百包衣去清理战场,不管是活口还是尸首全部抬回来!死了的战马也都拖回来,赏给那些奴才们吃顿肉食!”
在观望到明军铳手已经坐地歇息之后,阿巴泰强忍下挥鞭抽打格日楞的念头,转而把话题引向了别处。
下一步还要借助蒙八旗的地方多了,不能因为他语气不敬而惩罚与他,虽然这在以前是绝对不可能出现的。
战场必须清理干净,这些障碍严重影响了骑兵的冲刺,再说能帮着蒙古骑兵收尸,也是收拢军心的一种好法子。
“报!绕余贝勒!成亲王令奴才前来传令!征调三千马队前往听用!”
就在这时,远处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一名背后插着两面红色三角旗的清军自远处打马向着阿巴泰的大纛疾驰而来,在距大纛还有十余步的时候勒马后翻身跃下,紧走几步来到阿巴泰马前打千行礼后大声禀道。
“三千马队?成亲王那边怎样了?为何要调走这么多人马?”
久经战阵的阿巴泰一听之下,便知道岳托那边同样遇到了麻烦,所以接口问道。
他这边两次败仗就折损了一千多骑兵,要是在被抽调走了三千,要想挡住对面上万明军的进攻可就有些吃力了。
“回绕余贝勒,我军与明军接阵遇阻!其余的奴才不知!”
前来送信的清军恭谨地回道。
“成亲王还有何吩咐?”
阿巴泰追问道。
以他对岳托的了解,知道向来沉稳的岳托不会做出如此轻率的决定,应该还有其他安排。
“回贝勒的话,智顺王率汉军旗三千人马正在赶来的路上!”
阿巴泰闻言心中一喜,刚要开口,突然之间,远处再次出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一名清军哨骑控马飞驰而来。
“报贝勒爷!大股明军打西面奔着咱们来了!人数不下一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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