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职见乐池在那里冷笑,知道他此刻已经清楚了齐军的动向,接下来就是要如何应对的问题了。
“那老将军以为,我军该如何安排作战?”
乐池在营帐中走了几步,一会看看地图,一会又思考一阵。营帐之中,姬职和苏代只能是干着急,这不是两人的强项,想帮忙是帮不上的。市被本来是不赞成此事的,现在既然姬职觉得了先攻下蓟都,他也不得不先放下成见,准备给乐池帮帮忙,只不过,他希望是乐池求他,他才出面,否则,绝对不第一个张口,他好整以暇的坐在那里,看乐池苦思。
“既然如此。”他转身走到地图前,对众人说道“我们将计就计,将骑兵一分为二,一路在南侧策应联军攻打涿县,一路深入军都陉,从那里攻入蓟都之背,南下围城!”
“这样会不会太冒险了?”苏代忍不住说道,“北部既然对方有了计策,自然也有应对之法,一时间恐怕难以突破。相应的,南路攻打涿县的部队必然减少,而齐军则增多,对方占据人数优势,对我碾压而来,我军只有溃退一条路可以选,这样的话,恐怕大军会一败涂地,直捣下都!”他说着,他吞了吞口水,显然吓得不轻,连他都有些害怕了。“将军万万不可行此险计!”
乐池刚想说话,就听得市被说道“若是不分兵而行,恐怕结果更惨。”他说着,走到姬职面前,看了一眼乐池,自顾自的说道“齐军在军都山没有放置重兵,目的自然是希望我军能够猛攻军都山。而从军都山到蓟都之间,崇岭叠嶂,只要在路上多设路障,便可以阻挡我军前进。即使攻打到了蓟都,以齐军在蓟都的兵力,从军都山出发的部队是不可能攻下的,反而会吸引其他齐军回来包围这支孤军深入的部队。”
“另一方面,分兵军都山,则攻打涿县的部队就会少很多,齐军以兵力优势先消灭攻打涿县的部队,再回过头去攻打孤军深入的联军,就可以消灭我联军主力,这样,下都即使在我军手中,因为主力部队被消灭,也就守不了多久了。换句话说,匡章要的,不是涿县,也不是下都,而是消灭我军主力。”
乐池点点头,的确,这也是他刚才所分析的事情。看来这个市被,也不是一个草包。
“原来是这样。”姬职点点头,他手上只有三个人可用,一个是乐池,一个是市被,还有一个是秦开,但是秦开如今带兵在外,和下都互为犄角,是以不在城中,也就无法商议了。
“末将的意思是,既然匡章不要涿县,我们也就不要了。”乐池走到地图前,“以骑兵机动性好的优势,在涿县附近游击作战,歼灭来犯的小股敌军,将齐军主力拖向涿县东南。这一地区平原开阔,极适宜骑兵运动,只要将骑兵主力吸引在涿县附近,一旦他不追击骑兵,骑兵就去上前攻击,一旦对方还击,骑兵就吸引他们离开。务必保障我军攻下涿县。若是攻不下,也无妨,直接撤退就可以了。”
“没有了这股齐军主力的干扰,军都山那边就有更多的时间攻打齐军营寨,在此地站稳脚跟。进可攻,退可守,想要攻占蓟都,胜算就大了,对于士气,也是一个很好的提升。”
其实还有一个好处,是乐池不能说出来的。
从现在的情况来看,赵国帮助姬职,是一种短暂的合作,两国早晚还是会产生嫌隙,大战不可避免。如果赵军仅仅满足占领唐河河谷,而没有野心占领燕国的话,那么占领中山之后,就可以鸣金收兵,和燕国隔易水河相望。然而这是不可能的。且不说蒲阴陉尚在燕国手中,燕军只要出蒲阴陉,就能掐断赵国从鸿上塞与代郡的联系,隔断赵国的南北的交通通道;即使燕国不出兵攻打赵国,蒲阴陉掌控在燕国手中,对于赵国也是一种威胁。
从长远来看,赵国必须掌控蒲阴陉和军都陉,两者一个威胁燕下都,一个威胁蓟都,都是重要的交通孔道。既然蒲阴陉暂时无法从燕国手里获得,那么这个军都陉先握在手中,赵军在通过涞源锁死蒲阴陉的后路,倒也无不可。
“据有下都,攻占蓟都胜算只在五五之数,而占领了军都陉,则有了八分把握。”乐池总结道。
蓟都。
“将军,前线来报,根据斥候消息,燕军正在厉兵秣马,随时都有可能出兵。”
“嗯,知道了,下去吧。”匡章说道,也不点头,正在伏案写着东西,“且慢。”他突然想起一事,对那人说道“姬平如今尚在何处?”
那人微微一愣,然后想起来,匡章说的姬平,不就是燕国太子吗?
“回禀将军,自从燕王薨后,太子整日在明堂内饮酒,大醉之后就在里面沉睡。日日如此,从无改变。”士卒心里满是嘲讽,认为姬平简直是个窝囊废,不但守不住自己的国,也守不住自己的明堂,要是自己,早就自缢了,他竟然还借酒浇愁,苟且活着,真不配称之为太子。
“他一人吗?没有人拜访过他?”
“属下们盯得紧,没人敢去找他。自然,也没有人愿意拜访他。”嘲讽之意更甚。
匡章心中叹了一口气,将手中的毛笔放下,站起身说道“做些吃食,随我一起送到明堂。”
那士卒傻眼了,没想到匡章要去拜见姬平。不过他也不敢质疑,赶紧去准备去了。
明堂之内,狼藉一片。原本整齐干净的燕国先祖牌位,此刻却东倒西歪,而且满是灰尘,显然是很久无人打扫了。香炉内没有香,就连蜡烛都长短不一,这可是极大的忌讳。而之前祭祀用的祭礼,也落满了灰尘,有的甚至变质了,长满了奇怪的东西。
明堂旁边,原本是拜访宝鼎的地方,如今铺着一层干草,似乎是谁在那里睡觉的地方,不但有东倒西歪的酒具,还有一些破烂衣服堆积在那里,狼藉不堪。如果你稍微驻足,可能还会遇见老鼠。
而在明堂中间,一张几案,一尊酒罍,还有一个满脸胡须,说着醉话的人。他一边一碗接一碗的饮着酒,一边嘴里絮絮叨叨不知道说着什么。他时而笑,时而哭,衣服已经被刮成了条状,露出里面的内衣,有的地方还是污泥遍布。任谁可能都想不出,这个如此颓废之人,就是燕国太子姬平。
当匡章踏入明堂,看到如此落寞的姬平的时候,他心中略微有些不忍。说到底,姬平除了野心大之外,没什么问题。自己对于这个太子,还是挺欣赏的。奈何国与国之间,只有利益,没有合作。齐国想成为天下至尊,燕国自己弱小被趁虚而入,也不能说齐国的错,只能怪燕国自己。齐国,只不过是利用了这件事罢了。
“太子既然有如此雅兴,不如某来陪太子一番,如何?”说着,他让人将几案收拾一空,重新将自己准备的东西摆好,也不经过姬平同意,就自顾自的坐在他的对面,自满一杯,也不客气,一口气饮尽此杯。
姬平冷眼看着匡章,虽然不知道他的意思,但是直觉告诉他,匡章此来,绝非如此简单。
“将军手握生杀大权,今日这么肯屈尊与我等落魄之人同案共饮?岂不是失了身份?”
“失了身份?这是从何说起。太子乃是燕国王位的继承人,其身份高贵若斯,匡章有幸和太子共饮,何来失了身份?”
姬平听完一阵狂笑,但是这狂笑之中,明显带着些悲怆。“太子?好一个燕国太子?好一个燕国王位继承人。那么敢问将军,燕国在哪里?王位在哪里?燕国的太子,连这个小小的明堂都出去!连自己的先祖都祭祀不起!这样的太子有何用处!说啊!”
匡章神色如常,似乎并不在意姬平的嘲讽,自顾自的饮了一杯,淡淡说道“燕国就在你我的脚下,燕国的王位也在大殿之上,太子何必明知故问呢?”
“明知故问?”姬平指着自己,对匡章咆哮道“如今的燕国,土地上纵横的是齐国的士卒,奔跑的是齐国的战马,就连这王城之中飘扬的旗帜,都不是我燕国的蓝色旗帜,而是你大齐紫色的图腾!请问将军,这里还是燕国吗?这里还有燕王吗?”
“太子何必如此动怒呢?何况当时我齐军北上,也是受到太子之邀,才能成行,否则,为何你我会在此地饮酒呢?”
“将军真是会说笑。先是齐军出现在我燕国长城之下,孤才愿意与齐国结盟,讨伐子之。如今子之已经死,齐国却不愿意撤走,反而掳走我诸侯宝鼎,是何道理?早知今日,当初孤就该自断于天下人面前,也不至于到了今时今日,成为了天下人的笑话,还打扰了先祖牌位,丢失了诸侯宝鼎。”说着,他猛然扑倒那些灵位前面,以头抢地“列为先祖在上,姬平不孝啊!”越哭越伤心。
一把宝剑仍在了姬平的面前,姬平转过头,看着匡章好整以暇的看着自己,后者点点头,指了指宝剑,然后转身回到几案前,又给自己斟酒,似乎并不担心姬平。
姬平心里一紧,看着那把宝剑,肯定锋利无比。他拿起宝剑,苍啷一声宝剑出鞘,他脸色一寒,将宝剑架在自己的脖子上。那种触感,凉透骨血。他的手略微有些颤抖,他知道,只要自己狠心一点,不一会,他就会追上自己的父王,同赴黄泉。
而匡章在他身后大快朵颐,丝毫不在意这边的情况。姬平看到此处,终于不再犹豫,大喊一声“孩儿来了!”却听不久之后,苍啷一声宝剑落地,姬平伏倒在地。而身后的匡章,竟然露出了邪魅的笑容。
姬平,我高看你了,你就是一个没有勇气自杀的小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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