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最让人心痛的事情,往往来的都非常突然,以至于你不一定能够承受的了。
赵奢想过暴鸢此去之后,可能会遭遇到什么样的敌人,也想过可能凭借暴鸢的经验,所有的危机都可能会被化解。现在,他的一切愿望都被打破了,暴鸢的身上插着倒勾的弩箭,一支、两支、三支,每一支都像是死神的召唤,随时都可能带走奄奄一息的将军。两三个医官忙不迭的开始帮助暴鸢清理创口,许历也吩咐赵国的医官将扁鹊配置的治疗伤口药剂抓紧时间给暴鸢使用。所有人都忙碌着,只有还呆呆站立着赵奢,像是与这个世界隔绝了一样。
许历终于注意到了他的异样,赵奢尚未及弱冠,这样一副重担压下来,对于他来说,的确是太大了。他走上前,低声说道“校尉,如今暴鸢将军昏迷不醒,您是现在是温邑最高的将领,秦军尚在不远处驻扎,随时都有可能再次攻打温邑,下一步该如何施为,还请校尉决策。”
赵奢下意识的点点头,“你安排一下吧,我我”赵奢我了半天,却说不出来一句话,许历看着他失神的样子,用一种和本身并不相符的沧桑说到“遵命。”然后去找燕周,开始安排防守事宜了。
赵奢失魂落魄的在城头上走着,距离他不远的城墙之下,还有着昨日秦赵两国交战的痕迹。有些尸体堆积在一起,以至于晚上还能听到附近野兽的声音,甚至有的士兵还看到有野兽将士兵的尸体拖走。然而这些都似乎和赵奢没有关系,他走到一处台阶上坐下。虽然他早就见惯了士兵的生死,不过那是在战场上,生死有命,富贵在天。然而今天,则是自己一言一行,就决定着他们的生死。自己决定命运,和决定他人的命运,对于一个不足二十岁的乳臭未干的小子来说,都是非常沉重的话题。
寒风略冷,赵奢的脑中却飞速回放着暴鸢副将的话。
话说那日,暴鸢带领将近两万韩军从温邑出发,直驱修鱼。由于修鱼对于温邑和野王来说非常重要,秦军此举几乎就算是断了联军的后路,所以暴鸢必须催促部队急速前进,哪怕到时候以疲惫之师,和修鱼城一万守军夹击这支秦军,也是非常有胜算的。是以他命令在修鱼城外三十里和来自野王的部队集合,一起发往修鱼城。
当两支部队会和之后,五万大军浩浩荡荡的开拔向修鱼城进发时,前锋部队来报,发现秦军骑兵斥候,暴鸢下令务必全歼这支斥候部队,防止他们通风报信。自己也命令部队加速前进,但是越往前方进发,暴鸢越发觉得不对劲,但是修鱼城已经近在咫尺,再想调整已然是来不及了。
修鱼城的位置非常独特,城池南北两边是两条河流,正好将修鱼城夹在中间,两条河乃是大河的支流,从大河岸边蜿蜒至修鱼城附近,并在修鱼城西南十里处并流,两条支流之间相距不足二百步。而南部这条支流的源头,还有一座小山包,虽然不高,但是苍翠葱郁,支流两岸也是树木参天,想要通达修鱼,只能从这二百步的空间通过。
待暴鸢看到小山包的时候,突然眉间一跳,就听得前方喊杀声震天,他想要喝令部队停止前进,却已然是来不及了,高速行动中的部队裹挟着所有人都涌向了小山包。然而当他们跑到小山包后面之后才会发现,那里将是死神的葬礼。
“放箭!”不知道谁下令道。
数千万只弩箭像是蝗虫一样,铺天盖地的朝着韩军飞来,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变化,所有人都猝不及防,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弩箭像是蝗虫一样,还没有等到自己防御,就穿过了自己的身体。
暴鸢看到的,是自己面前的韩军,一排排的到了下去,如潮水一样,席卷而过。他没有看到这群死神的后面,一个男人露出了狰狞的微笑。只不过放肆的让秦军的弓弩呼啸而过。紧接着就是韩军在自己的面前一排排的倒下。两边的河水已经被鲜血灌满溢出,成堆的韩军尸体慢慢的堆积成新的小山包。这已经不是一场战争的打法,而只是单方面的屠杀,秦国人对韩国人的屠杀。
暴鸢不会想到,那天晚上从秦军营地离开的,根本就不是一万人,而是两万人,他也不会想到,为了这一次屠杀,樗里疾几乎集中了秦军所有的弓弩手。也正是这个原因,樗里疾让留下的一万秦军几乎是在用生命去引起赵奢的贪恋。
两万秦军,将近一万多弓弩手,面对高速驶来的韩军部队,只是在机械的执行屠杀的命令。很多人的弩机都坏了,也有人的弓弦断裂了,却依然未曾放松。樗里疾想用这一场屠杀,换来东方六国永远不能磨灭的梦魇。
他的的确确成功了。
此一战,两万秦军完成了对增援的五万韩军的屠杀,自身损伤忽略不计,五万韩军只剩下不足一万人逃回了温邑。秦军放弃了攻打修鱼,而是追击韩军到温邑城下。此刻,北伐秦军终于在数量上逆转了劣势,占据了上风。而且温邑、修鱼两个城池的安危也在旦夕之间。
乐毅将战报放在一旁,看着地图默然无语。本来以为,凭借着他的安排,五国联军能够和秦军继续保持着这种平衡,至少让赵军有时间完成对北疆的布防。但是太快了,秦军又快又狠的完成对五国的复仇,而且是以一种惨痛的教训。如果仅仅是战败,六国尚能坚持下去,但是这样的惨败
“韩国自函谷关到修鱼两次战斗,一共伤亡在六万人,加上魏国的两万伤亡,一共损失约八万人。”庞葱也感觉的非常的气馁。八万人,这个伤亡恐怕是近年来两国伤亡最大的一次。而秦军的伤亡也不过两万人左右。这种对比,恐怕不是容易接受的。
虽然尉缭一直嬉笑怒骂,说话刻薄,但是在这样一场惨状面前,他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秦军里面果然人才济济啊。暴鸢和赵奢都中了对方的计谋了,对方压根就没想攻占哪怕一城一池,只不过想让五国付出最惨痛的代价。就像你要警告两人的一样,攻占城池对于秦军来说并不是最好的,可是,还是晚了一步。这种战斗,哪怕晚一步,都是几万人的伤亡。”
“是某太过大意了。”乐毅喟叹到,“一心只希望赵国从中获取利益,却忘了对方也不是泛泛之辈。面对秦军,某太轻率了。”
气氛愈加浓重起来。
“恐怕这还不是最可怕的。”尉缭说道,“此战过后,韩魏两国主张对秦国用兵的将领,恐怕都会被贬斥,不再被任用。而其他国家看到秦军的勇悍,恐怕也会非常畏惧,以至于纷纷倒戈,不再相信公孙衍的那套说辞,转而向秦国依附了。”
“秦国经此一战,成功的恐吓了东方六国,接下来,秦国要么就韩国和魏国进行报复,要么就南下攻取蜀地。无论哪一条,东方六国都阻止不了了。不仅如此,恐怕公孙衍他”说着,他又看向乐毅,“恭喜你,你的计谋就快达到了。”
乐毅默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从心理上来说,这样的惨败足以让他愧疚,因为他意料到了五国会失败,但是这样的失败对赵国来说是有利的,既能削弱对手的实力,又能让秦国来不及北顾。为了这样的目标,他即使愧疚一点也无妨。
然而人算不如天算,他低估了对手的实力,让韩魏两国损失惨重,他毫不怀疑两国会立刻向秦国称臣割地,这让视三晋为禁脔的赵国如何能够接受呢?至于说公孙衍,也会因此不得不辞去魏国相位,如果秦国继续派张仪担任魏国相邦的话,那么赵国必将是秦国下一个目标。
公孙衍将铠甲摘了下来,小心翼翼的放在架子上,他回到自己的几案前,刚刚坐定,营帐就被掀开了一角,阳光跑了进来。当然,还有一个不出意料的人。
“大王有令,着辞去公孙衍相邦之位。”惠施眼神复杂的说道,“你,遵命吧。”
公孙衍不疾不徐的站起身,接过惠施递过来的帛书,上面写的内容很多,但是总结起来就是惠施的那句话。他向惠施行了一礼,“遵命。不知大王欲任命谁为新任相邦。”
“这一点,你就不用操心了。”惠施说道,“大王觉得你最近太过操劳,让你回大梁好好休息一段时日,他日再做定夺。”
“难道是惠施先生您吗?”
“是有如何?不是又如何?”
“恕我直言,先生觉得,此时此刻,您真的适合当这个相邦吗?”
“难道犀首依然觉得,这天下少了您就不行了吗?”惠施冷冷的回应道。
“非也非也。”公孙衍说道,“只不过你我都清楚,下一步大王的选择恐怕不是他能做的了主的。因为秦国将会干涉魏国的相邦人选,无论是谁,对于魏国来说,都不是好消息。”
不管惠施承不承认,公孙衍此刻的分析是非常正确的,既然之前有过张仪入魏的先例,秦国也未必不会再次派遣一个相邦到魏国来。而魏国对于这件事情是无法拒绝的,因为在秦国的实力面前,任何抵抗都是徒劳的,甚至还会遭到更大的报复。而这一站之后,秦国也必将进入一个修整的时期,如何能够保证在自己修整的时候,东方六国不给自己添麻烦,是秦国必须考虑的事情。那么,选一个好的代理人,绝对是既省钱有省力的办法。
“难为犀首了。”惠施冷嘲到,“此时此刻还在为我魏国出谋划策,只是不知道您的所作所为,是为自己,还是为了魏国。”
公孙衍自嘲的笑了笑,“公孙衍如今身败名裂,还有何事可以挽回呢?自此之后,悠游山林,登高望远,做那山野农夫之事就已经满足了,其他的,已经不再奢望了。”
听说公孙衍有归隐之意,惠施心中既羡慕又有些难过。就像他和庄周一样,两人既可以为了学术上的问题互相诘难,却也可以因为这种诘难互相敬重。同样的道理,公孙衍和自己也是这种关系。
“若是如此,那犀首不妨说出这个人的名字。不知道全天下还有谁有这个能耐,值得犀首推荐,做的了我魏国的相邦。”
公孙衍转过身,看着惠施,郑重的说道“齐国相邦,田婴。”
昨日实在是撑不下去了,打针一日,逐渐好转,晚了勿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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