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日,秋分,雷收声,虫坯户,水始涸。
载“天子春朝日,秋夕月。朝日之朝,夕月之夕。”赵国对于这些习俗名自然也是免不了的,更何况赵人对祭祀尤为看重,赵雍之前的数代赵王都有“应梦”之举,是以每到此时,赵雍都不得不亲自前往拜祭。只不过他这几年出征在外,很多事情都交给了大臣们去处理,特别是赵豹,作为司徒,这拜祭之事本就属于他管理,是以在这个时候,代表赵雍出席的任务就落在了他的身上。邯郸城里的百姓们对于此事也是非常看重的,只不过现在社祭比较频繁,也就不跟着官吏们转了。
这些事情,赵雍都是顾及不到的,因为他现在面对的,是他苦等了多日的楼烦军队。
从城门上往下看去,楼烦人的部队虽然也有步卒和骑兵的分属,但是很明显的是,步卒比骑兵要多出许多。倒不是这种情况不合理,而是比较意外。这至少说明,楼烦人将骑兵放在了其他的地方,而非云中城,那么楼原的心思,似乎并没有全部放在云中这里。
“本以为他楼原算的上一个枭雄,能够一鼓作气,将所有的赌注都押在孤的身上,没想到也是贪生怕死,不过尔尔。”赵雍看着士气高涨的楼烦人,忍不住冷笑说道。说到底,楼原还是害怕云中城是个陷阱,没有一个国家或者君主敢把自己放在一个绝境之中。或者说林胡人已经叛变了自己,等着自己到了城下之后,和其他赵军合围楼烦。所以他不敢动用自己在九原的主力。
但是送到嘴边的肥肉,真的想要舍弃,又多有不舍,遂他安排了几个其他部落的将领,让他们带着自己的部落士兵来到云中城。但是云中城,真的就是一个彻彻底底的绝境,赵雍只不过看似镇定自若罢了,相当于唱了一场空城计!
“君上,您看”
赵雍想了想,说道“且令十数人站在城墙之上,持我鸿鹄旗帜,盔甲弓箭,不得离身。其余人等,皆伏在城墙之下,没有孤的命令,即使敌人已经登上了城墙,任何人都不得起身迎敌。给孤关好城门,除了守卫之外,任何人都不得出入。”
听到赵雍命令,喜先是一愣,紧接着就执行命令去了,但是并不代表他能了解赵雍的想法,在他看来,偃旗息鼓就是示敌以弱,反而让对方士气大胜,趁势攻打,说不得到时候会出现什么差错。“无论如何,一定要保障君上安全。”于是很快,楼烦人就看到很奇怪的一幕,赵军城墙丝毫没有因为自己的到来紧张起来,反而非常平静,这让他们有点抓不住头脑。
遂喜看着城墙上赵军的奇怪举动,也是百思不得其解。作为此次出征的主将,其他部落的将领不得不围在他身边,听后他的安排。有的说“赵人这是在搞什么?莫非有诈?”,有人说“管他有没有问题,先进攻再说,不是说里面只有两千人吗?”“还是谨慎为好啊?”几个人围着遂喜吵吵杂杂的,让遂喜好不烦闷。
“无论如何,先进攻一番再说。自己这边五千多人,还能打不过对方两千步卒?”遂喜打定主意,传下命令准备进攻。嘈杂的楼烦军中,掀起了一阵欢呼,弓箭手开始准备,等候遂喜下令。楼烦人是不用弩箭的,他们最擅长的还是弓箭,弩箭的后坐力太强,在马上也不容易弩箭上弦,是以还是弓箭比较合适。
遂喜此次带来了三千五百步卒,一千五百骑兵,打定了注意就是要攻城。楼原说的很清楚,将大部分步卒交给遂喜去攻城,自己仅留着少量的步卒来守卫九原城。并且语重心长的告诉遂喜取之予汝!就冲着楼原的这句话,这些人才聚集在了这里,对这块肥肉打起了心思。
“放箭!”遂喜令道,只见楼烦人的箭支脱离了本阵,像一朵黑云一般,压向了云中城头,纷纷落在了城墙之上。匍匐在城墙之内的赵军卷甲士兵撑起了盾牌,防止自己中箭。卷甲营的盾牌,都是按照魏武卒的标准打造的大盾,入手沉重,覆盖范围也比较广,和骑兵用的小型盾牌有很大的区别。遇到箭雨的时候,撑起来也算是遮天蔽日了。庞葱曾经是卷甲营的主将,来自魏国的经验告诉他该如何训练这支部队,再加上多次和魏国交过手的赵山在旁拾遗补缺,让这支军队虽然比之吴起的魏武卒还有相当大的差距,但是在视死如归这种精神上,还真的是不遑多让。
喜恭敬的站在赵雍身旁,持剑擎盾,唯恐有流矢朝着赵雍身上招呼。赵雍倒是神情自若,站在城楼的屋檐下,看着箭雨簌簌而下,丝毫没有担心。这种进攻在攻城时相当于火力压制,目的是为了攻城部队进攻做掩护。真想说是为了杀伤敌军,就微乎其微了。
与此同时,楼烦人的攻城部队也开始发动了,几列士兵扛着云梯,朝着云中城奔去。在己方弓箭手的掩护下,很顺利的进入到云中城下,匆匆将云梯挂在云中城墙上,然后招呼着身后的步卒往城墙上爬去。自此为止,赵军似乎一点还击的意图都没有,楼烦人的进攻非常顺利。
几位将领欢欣雀跃,这是他们多久以来没有遇到过的顺利之事,没想到赵军竟然是毫无还手之力,只能等待着被自己攻上城墙,之前的所有的安静,都只不过是为了束手待毙罢了。在他们看来,云中城很快就会成为自己的囊中之物,到时候成了事实,无论是楼原答不答应,都无法改变自己成为云中城主的事实。
然而遂喜却高兴不起来,在他看来,赵军既然是大王待在城中,怎么会束手就擒呢?定然有阴谋在此,只不过自己还没有猜测到罢了。不过战争就是如此,你在策略上慢了一步,往往就跟不上对方的思路,被人以快打慢,后发先至,最终被彻底击溃。
“君上”眼看着对方就要攻上了城墙,喜略有些着急的看向赵雍。如果此时再不进攻,就直接成了城头的争夺战了,到时候,战争的节奏就会被对方掌控了。
“持戈,攻击。”
魏武卒的武器一般包括戈,弩及弩箭五十,青铜剑,三重甲衣。戈这种兵器春秋时期就已经出现了,只不过现在的戈和春秋多有不同。春秋时期的戈也叫中胡戈,援呈尖叶形,戈体较为还原粗大;而战国时期的戈已经做出了改良,不但将援变成了弧形,更容易造成勾杀效能,戈内也开始上翘,进攻的效果也更加明显。不过戈从长度上划分,大约可以分为三种步战戈,约有一米左右,主要是步卒使用;两米左右的两用戈;还有车兵使用三米左右的车兵戈。
赵武卒所使用的,就是步战戈,这种戈因为距离较短,在近距离杀敌方面比较突出。只见赵军纷纷起身,擎着盾牌阻挡箭雨,然后持着戈,对着还没有登上城墙的楼烦人就狠狠的捅了下去。这种用法非常奇葩,事实上戈的用法还是以“扫”为主,但是之前说过,现在的戈的戈内已经作出了改进,这种使用方法,就是利用戈内的锐利边缘对楼烦人进行攻击,让他们抓不住云梯的边缘。而作为配合,另外会有一个人对楼烦人的另外一个胳膊招呼,倒真的不是杀死楼烦人,而是纯粹的致残,不让他们继续攀爬。
虽然楼烦人箭雨弥漫,但是赵国武卒的盾牌也是异常坚固,承受了大部分箭雨,赵军的城头上也快被射成了刺猬。然而攻城这种事情,在这种冷兵器时代,真的是靠着士兵的死亡堆积出来的,计谋什么的能收到奇效的微乎其微。所以五千楼烦人,还有一千五的骑兵,即使他们全力进攻云中,以云中的城防来说,防御起来几乎没有太大的压力。楼原这五千人,多有些敢死队的意味在里面。
第一波攻击无效,让楼烦人心中的美梦幻灭了,这一轮进攻楼烦人损失惨重,大多是致残,然后从城墙上摔了下来。反观赵军,一直藏得很好,颇有些缩头乌龟的架势,就是不做出头鸟。楼烦人无论多么好的箭术,面对赵军的大盾,也失去了杀伤效果,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士兵攻上城墙,成为了赵军的活靶子。
“加强进攻,多多架设云梯,让赵军守不过来。”遂喜咬咬牙,狠狠的说道。
几个部落首领一合计,到了这个地步,也就只能如此了,赶紧安排下去,让人再多多打造云梯,增加攻城部队的数量。第二波攻城一开始,楼烦人就几乎把能派的所有士兵都填了上去,务必要攻上云中的城头。面对楼烦人的全力以赴,赵军也打起了精神。无论是魏武卒还是赵武卒,其核心都是战争老兵,只有战争老兵,才能经过实战的浴血,发挥临危不乱战斗精神。武卒们三人一组,进入了协同作战模式,分别在楼烦云梯的架设处等待对方。其中两个人擎着盾牌,阻挡箭雨的攻击,中间一人则手持弓箭,对着越来越多的楼烦人进行射击。武卒常用的是弩,但是经过前面几次的箭雨弓箭,楼烦人的弓箭很快成为了赵国人对付他们的武器,刚才的犀利箭雨,此刻成为了楼烦人的催命符,让楼烦人的进攻遇上了大麻烦。
但是,人数上的劣势,还是客观存在的,楼烦人虽然没有攻城器械,只有简单的云梯,赵国人同样也没有滚木礌石,可以延缓对方的进攻节奏,随着楼烦人越来越多,终于有些漏网之鱼攻上了城墙。然而面对赵武卒的三人小组,似乎并没有什么优势。
赵武卒的三人小组编排,是将戈、弩和剑盾四种武器进行搭配使用,一人持戈和持盾,一人持盾和持剑,作为前面的防守,而后面一人则是弩箭,呈现一种倒三角形站位的进攻阵型。这种阵型到并非是赵雍所创,而是庞葱将车兵上的三人配合移植到了武卒身上。三人小组的进攻方式在这种混战中的作用是明显的,长短配合,远近相依。小组和小组之间也进行互动防御,很好的将对方的攻城部队分割成了一个个小的区域,有效的控制了对方的进攻节奏。
不过,城头上的楼烦人越来越多,一两个小组的配合已经明显无法满足将对方分割攻击的目的。正当赵武卒们勉强迎敌的时候,只听身后军令传来结阵!他们立刻将阵型围绕着城楼收缩了起来,原来挡在前面的剑盾武卒纷纷换上了戈,在前面集结成了防御阵线,抵挡着楼烦人疯狂的进攻。后面的弓弩手们则纷纷上弦,尚未等楼烦人明白过来,赵军的第一波弓弩就招呼到他们身上。然而这还不算玩,射击结束的赵武卒纷纷涌上前来,和楼烦人对峙,而刚才的武卒则退后,弓弩上弦,等待上场。
云中城的城墙虽然不甚宽敞,但是仰赖于赵武卒的训练有素和临危不乱,分批次的防御和射击,将散兵游勇一般的楼烦人打的连连后退,硬是堪堪抵挡住了对方的进攻。楼烦人想要进前,有战戈和盾牌挡道,自己的铜头锤虽然威力大,但是长度太短,根本够不着赵军的时候,就被对方隔离在了攻击范围之外,他们又不喜欢穿着重甲,也没有盾牌,只能像是庄稼一样,被赵武卒一一收割。一时间,云中城的城墙上血流成河,血腥味弥漫开来。
楼烦人输给的不是赵武卒,而是军阵、军纪和军心,这些东西,对于习惯了打群架的楼烦人来说,想要学习还是太过困难了。落后就要挨打,文明的消失,往往就是输给了自己的落后和不思进取,而不是输给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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