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生绡在水里漂洗两把,捞起,拧干,重新敷在丘林月的头上。赵雍在榻边坐下,看着丘林月的脸色依然苍白,额头的温度还是居高不下,替她掖好被角,让冷风不至于乘虚而入。
她的身上只穿着单衣,疡医想替她查看伤口的时候,伤口已经结痂和衣服黏连在了一起,即使在昏迷的时候,触碰一下都会让她眉头紧皱。她挣扎起来,显然不是桌卡能控制住的,只能是赵雍将她搂在怀里,让疡医用生绡浸透衣服,一点一点的往下揭开黏连的伤口,然后清理创口,敷药。清理创口的时候,丘林月疼的不停的挣脱赵雍,赵雍只好将她紧紧箍住,曼妙的身材和胸前的沟壑,一度让赵雍心猿意马,而丘林月痛苦的喘息打到他的肩头,却像是在挑逗他一样。就这样两天过去了,她依旧没有醒来,不过疡医说再换两次药,应该就好了。
所谓疡医,用赵雍的理解就是外科大夫。这个时代的医生分为“食医“,“疾医”,“疡医”和“兽医”四种,食医就是负责天子的饮食,相当于营养师;疾医负责因气不调和导致的疾病,相当于内科大夫;疡医负责肿疡、溃疡、金疡和折疡患者敷药,相当于外科大夫;而兽医,顾名思义就是治疗动物疾病的医生。扁鹊现在在赵国,是名副其实的首席医师,坐下的弟子也是高手无数。虽然赵雍经常觉得将中医祖师留在邯郸太过自私,但是出于自己怕死的考虑,他也不得不这么做。比如这次,如果不是扁鹊的医术通神,恐怕依靠这个时代的医疗条件,丘林月已经可以宣告死亡了。
他轻轻的将丘林月额前的秀发捋到一旁,和病魔作斗争的匈奴居次不知道梦到了什么,眉头一直紧紧皱着,牙关紧咬,服用汤剂的时候都是赵雍慢慢灌进嘴中。恐怕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在意这个女子,或许仅仅是因为,在意她这种倔强吧。
他伸出带有温暖的手指,放在她的眉间,轻轻的捋开她的眉头,刚开始,她的眉毛像她一样倔强,慢慢的,等他们接受了赵雍指尖的温暖,终于化开了。却不知道为何,两行泪水从她的眼里流了出来。赵雍还以为她醒了过来,轻唤了两声,还没反应,才觉得可能是自然反应。
赵雍如何不知道她心中所想呢?只不过有些事情面临选择,总是非常难以决断的。
昨日夜,赵军帐中。
赵雍在沙盘前踱着步,牛翦几人站在他不远处,眼中既充满了希冀,又有些担心。令狐野作壁上观,看着君臣双反的眼神变化,表现县的非常冷静。这个时候,的确不适宜自己说话。
“孤命令。”赵雍终于像下定了决心一样,走到沙盘前,看着诸将说道。
“末将领命。”众人齐声应到。
赵雍走到沙盘前,所有他想要的信息都在沙盘上了,他闭上眼,然后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接下来的命令,将是他前世和今生第一个战役安排,这个完全由他策划并由牛翦参详的计划,将让他和过去的自己彻底区别开来。
欢迎来到地狱。
“令狐野将军。孤令你率领林胡骑兵五千,从云中过大河,直抵阳山高阙,十五日内占领此地驻留此地两千人,并在第二十日,率领其余三千人在西山咀驻扎,堵住楼原西窜的可能。”说到这里,赵雍顿了顿,“若是有五原城援军驰援九原,务要歼灭之。”
如今,楼原在九原城聚集了楼烦的主力,一是为了近距离观察赵军的动向,第二就是九原属于楼烦重要的耕作区,楼烦是个半农半牧的部落,九原云中聚集了大部分耕地,粮食储存丰富,何况九原城相比云中、五原,城墙防御更加稳固,还有魏国建造的城墙做底子,虽然比不得中原的城池,但是勉强算得上草原第一城了。
之所以选择令狐野,除了用人不疑,另外一个原因,就是阳山高阙远在耕作区之外,即使令狐野阳奉阴违,也不影响赵军对九原的作战计划,于是干脆大胆的示之以诚。他拒绝了牛翦提议李拙和令狐野共同袭击阳山高阙的决定。而在令狐野看来,赵雍的这种信任,足以他用一生去效忠了。“完不成君上命令,小王及五千林胡勇士,提头来见。”
“孤不要你的人头,完成了任务,五原这地方孤就交给你和你的部落,只要不让匈奴人进入阴山,孤和你约定世代之盟。”这就是赵雍深思熟虑的结果,与其自己花钱派兵驻守,反而不如让林胡人住在那里,何况那里粮食产量极低,最后还是会依靠赵国人。让他们去和匈奴人对着干,也是赵国如今捉襟见肘的财政所能想到的最好办法。
“小王领命。”
“许袑,你率领五千骑兵,从原阳出发,三日之后,绕过大青山直趋固阳、阴山高阙。并在第十日控制固阳到九原之间的孔道。”赵雍说着,指着沙盘说道,“进入固阳附近并在孔道并设伏,一旦大军攻打九原,立刻兵围固阳。并夺取阴山高阙驻防。孤的意思是,务必将楼原北奔之师堵死在这条孔道上。”
“末将领命。”许袑一脸期待的应道。
“汝虽然有五千人,但是既要占领阴山高阙,又要兵围固阳,更要在孔道设伏,难度不小,但是为了完成正面吸引楼烦决战的目的,不得不牺牲你们了。孤不希望看到楼原逃向匈奴!”
“谨遵君上军令。”
“李拙听令。”
“末将在。”李拙应声出列。
“两千骑兵于汝,游曳在原阳和云中之间,堵在楼烦人东去的道路上,保证原阳城的安全。”
“是。”
“牛翦将军。”
“老臣在。”
“除云中留下的两千部队之外,其余部队由您率领,沿南河一线移动,佯攻九原外围大小城邑,并在九原城南部游曳,若是楼烦人与您决战便罢,若是对方不和您决战,而是直趋云中而来,您务必先占领九原城,再回防云中。”
这就是赵雍的安排,虽然并不高明,但是目的目标却也非常明确。
如今,赵军盘踞云中,楼原盘踞九原。见识过赵军厉害的楼烦人,未必愿意和赵军骑兵对决,说不定会死守九原。诚如刚才所分析的,九原是此地防御最好,粮食储存最多的城池,一旦楼烦人打定主意固守,赵军想要强攻,颇费功夫。主要原因是此地毕竟不是中原,攻城器械比较完备,赵军想要打造攻城器械,一是容易被对方骑兵骚扰,第二就是所费时间较长,效率低下,实非上策。
既然如此,赵雍干脆就将所有部队都四散出去,造成云中空虚的现实,吸引楼原出兵攻打云中。若是楼原前来攻打云中,牛翦就可以北上占领九原;若是楼原固守九原城,等牛翦清理完九原附近城邑的时候,赵军就可以老老实实的打造攻城器械攻城了,那个时候,就是殊死一搏了。而面对空虚的云中城,楼原说不定会来赌一把。
从整个局面上来看,最危险其实就是云中城,若是牛翦以及游曳在原阳和云中之间的李拙回援不及,赵雍这个诱饵就要面临至少三倍于己的敌人,依靠小小的云中城,定然是守不住的。这也是牛翦、楼缓最反对的地方,以赵雍的性命为诱饵,还是太轻率了。但是便观诸君,都是担当一面的人物,赵雍跟着谁,恐怕都不安全,反而这云中城,倒是暂时的栖息之地。
“诸位非常清楚,孤此役的目的,就是吸引楼原率领主力部队攻击云中城。孤相信,只要赵家宗室的鸿鹄旗还飘在云中的城头上,就会成为楼原惦念的肥肉。只有诸君努力,方能不复孤舍身之举。月余之后,孤在此等候诸位凯旋!”
烛火噼啪,将赵雍的心思打断,他稍稍一回神,再去摸摸丘林月的额头,还是很烫,于是起身,再去洗了洗生绡巾,给她敷上。卓卡这一路颠簸劳累,也受伤了,行走不便。赵雍又担心他人照顾丘林月不合适,只能自己亲自前来。无他,就是因为两次相遇,两次纵她,这种缘分,也算是一种巧合了吧。
缘分的巧合从来都是难以捉摸的,就像是他和赵咸,也未曾不是一种巧合。
晋阳那边的消息传了过来,这场波澜随着赵山入城,廉武大军围攻晋阳,已经消失在萌芽中了。
赵咸作为首犯,全家族灭,自己身陷囹圄,他已经时日无多,如此处置,再好不过。赵山说赵咸的小儿子已经被赵咸自己逐出了家门,是否要一并治罪,这道让赵雍始料未及。另外,关于赵然和赵燕以及其他同犯的处理,也摆在了议事日程上。
尚未等赵雍作出决定,邯郸那边就飞驰而来两个意见。一个是司空赵成,一个是司寇肥义。
肥义的意思很明确,赵咸小儿子一并族灭,赵然赵燕并为同犯,一同族灭,以威慑群小,以正纲纪;赵成的意思正好相反,赵咸小儿子已经非赵氏族人,按一般罪行治罪即可,赵然赵燕虽然并为同犯,但是两人毕竟及时收手,还协同赵山完成了对赵咸的抓捕,晋阳城也保持了稳定,功过相抵,可降职处理,无族灭必要。
这是肥义所不能同意的,在他看来,若是赵雍此时不能整顿赵氏,将遗患无穷,而赵成则觉得,宗族毕竟心向赵雍,赵咸已经伏法,为何要牵连他人呢?两人在邯郸已经吵得不可开交,以至于肥义被赵氏之人见面都会唾骂不已,好在畏惧肥义身为司寇,有刑狱之权,才没敢过于放肆。即使如此,也让肥义以此为要挟,称病不问政事,撂挑子不干了。
这样的形势,也让赵雍头痛不已,事实上,自从知道晋阳事发之后,他就一直在思考如何处理此事。若是赵咸等人直接叛乱,他就没这么多担心的,直接治罪就好了。然而此事难就难在,对方并没有随他所愿,自己的团队率先就内讧了,这反而让赵雍没有了借口。而且这次事情也给自己提了个醒,他大军在外,若是处置不好,说不定今天是晋阳叛乱,改天会变成邯郸,若果真如此,赵雍就悔之晚矣了。
他摇摇头,站起身,走到书桌旁,摊开一个帛书,一一写到“着令赵山为晋阳城守,负责晋阳一应事物;赵然赵燕遂非首恶,但是其罪已成,几无可免。故念起功绩,先收入司空府严加看管,待孤回邯郸之后,再行处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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