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希下的马来,将缰绳甩给过来接应的下人,自己自顾自的走向府邸,顺便抬头看了一眼头上的门匾,长叹一声,抬腿走了进去。
刚进大门,闻讯赶来的夫人在妾室的搀扶下,正迎了出来。行礼之后说到“夫君从代地赶来,也不通知家里一声,也好让人准备准备。”
“有什么好准备的,回自己的家,那还需要如此铺张?”赵希不以为然的说到。他是一个军人,平日里对自己、对家人也是管束严格,从不允许家人做些铺张浪费之事,以至于自己的孩子,一旦被他知道有什么有辱门风的事情,都是直接动用家法,甚至打的卧床不起,对自己人也是严苛非常。
“倒不是铺张,也是些必要的准备。不过,也罢,夫君这些日子想必长留邯郸,倒也不必急在一时。”夫人唠唠叨叨,微笑着说到。
但是赵希一听,琢磨出些许不对,浓眉一皱,凛然说道“你这是什么意思?你从哪里得知,为夫长留邯郸?”当初接到回邯郸的命令,明着只说是汇报训练事宜,但是似乎从夫人的口中,竟然另有隐情。这邯郸虽然挺大,但是这再小的事情,到了上层人物口中也是大事。所以赵希不得不察。
“这个这个妾身也不清楚。”夫人跟了赵希这些年,自然知道他的脾气,见赵希马上就要暴起,心中一个咯噔,只得如实说到“是少尉大人早间派人递了口信,说你要回来,可能待得稍久一些,说你若是有暇,今日将登门拜访。”
“少尉大人?哪个少尉大人?”赵希疑惑问道。
“自然是周昭周少尉了。”
“原来是他。”赵希点点头。少尉是赵国的选拔之官,负责一般官吏的选拔任用工作。所以像赵希这样的回邯郸的举动,自然是逃脱不了他的眼光的。
但是,这个周昭,为何要邀请自己赴宴呢?自己和他关系本就不远不近,这一次,到底所为何事?
想到这里,赵希突然打了一个突,因为他偶然想起,赵雍在信宫朝会上的动怒,赵告这个本家老大爷,甚至因此被吓死在朝堂之上。而在此之前,周昭似乎也在反对赵固在代地对骑兵的改革。
想通这件事,赵希反而谨慎起来。宴无好宴,戏无好戏啊。
周昭坐在马车上,看着来来往往的行人,眯着眼,心里却不断的想着那个人的话。
是的,他不喜欢这个所谓的维新,虽然别人尚未看明白,但是他却能够隐约觉察到,赵雍和其他的赵国先祖不一样,就算是和他的君父比起来,依然不同。这不同就是,赵雍更会隐忍和伪装自己。他从来没有表面看起来如此温顺,总是在你不自不觉的时候,一锤定音。看起来,总是迫不得已的决定,却每一个安排的背后,隐藏着自己的目的。
比如,他为了掌控邯郸的军权,将赵庄赵渴这样的公族将领都安排在了边境之上,虽然名义上是升职,但是远离邯郸,想要表现都找不到人去欣赏。同时,将公族中一些原本没有地位的分支,或者是表现中立听话的支脉进行提拔和重用,最明显的两个例子,一个是赵豹属于公族中的中立派,所以即使他老迈,依然被赵雍委以重任。第二个就是赵广赵山这样原本不入流的支脉,被他提拔起来加以重用,让这些本就没有权利的分支,获得一席之地,而且因为权利都是来自于赵雍,使得他们不得不听赵雍的话,否则立刻会被其他势力吞噬掉。
关键是,赵雍做的这些事情,都是明目张胆,而且师出有名,根本让人找不到反驳的理由。
如果仅仅是这样,倒也无所谓。但是周昭和很多公族中的元老派,已经感觉到,赵雍正在通过一项项政策,吞噬着属于他们的财富—土地。为了达到这个目的,赵雍不惜迁徙到新的土地上,并直接将土地给予了他们本人。这是周昭索受不了的。
一旦给赵雍开了这样的头,那么赵国公族早晚会被排挤出朝堂。是以,他才和其他元老派的人合计,一定要重新夺回朝堂的话语权。
而突破口,就在赵希身上。所以他这次,才亲自上门。
赵希显然被周昭这种突然袭击打乱了步骤,其实他本不打算去赴宴。然而周昭已经上门,总不能将其赶走,只能令妻妾下人,在客厅摆下草草宴席,两人昭穆而坐,相对而谈。
“听闻将军从代地回来,某日夜相盼,想早早和将军把酒言欢,今日得见,将军身子更胜往昔,真是可喜可贺。”周昭说道。
“让中尉大人担心了,罪过罪过。”赵希应承到,回答中规中矩,给自己留下了退路。
“将军此话差矣。其实这赵国之中,担心将军身体的,并非是我一人,而是万千赵国百姓,都阴祝将军身体康健,这千里赵国土地,还需要将军镇守啊。”
“此话就是谬赞了。”赵希淡然说道“某已是入土之人,承蒙先君和君上不弃,屡次超擢,才有今日之地位。至于说百姓仰慕,就有些欠妥了。某乃一介武夫,没什么本事,就是练练兵,打打仗而已。其他的,倒也没什么好炫耀了。”
周昭如何听不出赵希话里的意思,但是作为说客,自然要有一番坚持。
“将军乃忠义之士,此当为所有人所传诵。”周昭说道,“然而将军当知,赵国此时乃游走在崩溃之边缘,君上被小人利用,一意维新,却不知赵国之百姓,已经怨声载道矣!不仅如此,小人甚至鼓动君上杯葛军权,插手军中事务。将军此次从代地来邯郸,就是他们所筹划的阴谋!”
赵希闻言眉头一皱,装作浑不在意的样子说道“中尉大人这话,似乎有些危言耸听了。某只不过是一个没有兵权的将军,来到邯郸自然是不会携带虎符的,如此,有什么阴谋可言?”
“恰恰是因为此,才更要小心才对”周昭说道,“此刻将军在邯郸城内没有援兵,如何才能自保呢?”
“哈哈,中尉大人过虑了。”赵希不亏是一个军人,面对周昭的恫吓之语,依然能够谈笑风生,“某乃赵国公族,虽然领兵在外,但是此次回邯郸述职,家将不过十数,仆役不过百人,若是君上以为我凭借此弱小之力,就颠覆赵家血统,也太过看的起某家了。”
“但是将军不要忘了,您是军中耆宿,也是赵国的将军里面资格最高,功劳最大的一个。当年楚灵王问申无宇,国都筑起高墙,是不是就可以防备在国都之外的小人的威胁了。申无宇说‘末大必折,尾大不掉,君所知也’,是以对于一国之君来说,所忌惮的未必是什么势力,毕竟作为君上,拥有绝对的公理,而是忌惮功劳大的功臣。”说到这里,周昭看着赵希,幽幽说到“如此,将军觉得自己是不是处在危险之中呢?”
“再者,将军若是不为自己着想,也要为两个侄儿着想啊。”周昭看了看四周,悄声说到,“听说君上欲在着胡服的基础上,推行军功制度。到时候,所有子弟均需一体凭借军功获得爵位,您这样的将军之位,是无法传给两个侄儿的了。”
赵希抬起头,看了一眼周昭,默然不语。
月色微凉,赵希看了一眼周昭马车离开的身影,转身走进了府邸。
如果说在进入代地之前,他对于维新尚未表现出热衷的话,那么现在的赵希,对于在军中推行的“胡服骑射”表现出了一定的兴趣。特别是大朝会之后,由楼缓和李衍推行的新式骑兵,战斗力明显要高过老式骑兵,而且已经隐隐有可以单独作战的迹象。这对于赵希来说,是非常乐于见到的。他已经可以隐隐感觉到,一支由车兵为主,骑兵为辅的野战部队已经初现端倪,他现在要做的,就是学会这种车骑协同作战的战术,很显然,他的雄心并没有随着年龄的增长而有半分褪色。
但是,如果维新之策伤及到自己呢?赵希摇摇头,听着蛙鸣阵阵,蹂躏着他混乱的神经。
他有两个儿子,按照以前的习俗,若是自己老死在将军任上,可以将自己的官位传下去。是以两个儿子虽然多有倦怠,但是赵希一想到他们再不济,也不至于沦落街头,才没有过多苛责他们。
可是,如果按照周昭所说,所有人的爵位都将按军功分封,不得世袭的话。那么自己这一脉,说不定真的会末落下去。
赵希的确非常矛盾,他突然觉得,自己这个时候回来,是一个错误。而赵雍这个时候让自己回来,可能真的没有简单的述职这么简单。
明天就要面见君上了,自己到底该何去何从呢?真要像周昭说的,反对所谓的维新呢?
这注定是一个不眠的夜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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