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春三月,天气晴好,邯郸城又开始了一天的忙碌。
随着城门吏的一声吆喝,大北城的城门缓缓开启,城外等待进城的百姓,开始有秩序的进入城内。他们或者担着柴火,有的挑着时令蔬菜,还有一两个胡人,被守城的士兵摸索了七八遍,终于在即将暴起的瞬间,放他们进城,不过那堆放着动物皮毛的盒子,算是彻底被他们翻乱了。
其实赵国和北方的游牧部落,打打和和,也算是老冤家了。赵国人早就习惯了和他们相处,而且赵国的朝堂上,像重臣肥义,其先祖也算是北方狄族,是以整个赵国,虽然不能说完全没有民族隔阂,但是正常的往来,在民间还是非常通行的。
两个胡人心中一阵憋气,但是心想是来做生意的,这种事情也是司空常见,也就恨恨的暗自唾骂两声,收拾起东西,开始向城里的市走去。
就在两人准备离开的时候,一个声音叫住了两人,两人回头一看,一个身体健硕的中年人,骑着一匹黑色的骏马,坐在马上看着两人。他的身后,同样跟着几个人,也骑在马上,看起来,像是一个有权势的人。
两人眼前一亮,却不是因为此人,而是他坐下的马匹。根据他们的经验,此马身躯粗壮,四肢有力,这种马一看就是军马的好苗子,而且马匹毛色纯正,毫无杂色,绝不类赵国地区马匹,到神似北地狄族的马匹。无论如何,都是一匹上等神骏。
那人见两个胡人盯着自己的马看,却浑然不在意自己,微微一皱眉头,说道“两位这一担毛皮可是要出售吗?”
两人互相看了一看,然后其中一人对他点点头,“咱们当然是要出售了这些毛皮了,不知道你要买多少?”
此人微微一笑,说道“就买几张送人而已。”说着他跳下马来,走到皮子之前,翻检了一下,确实是上好的皮子,绝对值得购买。他拍了拍手上的尘土,对两人说道,“东西是好东西,就是不知道价格如何?”
“咱们的规矩是,一张上等皮子十斗上等粟,一张下等皮子十斗下等粟(这里采用的是林甘泉教授主编的《中国经济通史秦汉经济史(上)》的数据,即秦汉时期1斗禾重27斤)。”
“如此,且给我包上两条上等皮子,两条下等皮子,然后跟着我去取即可。”那人大大咧咧的说道。
“好,我帮您挑选几张。”说着,倒也真的非常热情帮助他挑选起来。看着胡人满脸的微笑,他心中倒也泛起了嘀咕都说胡人凶狠残暴,为何这两胡人,到也似普通百姓一般呢?正欲打听一下两人身世,却听前面有人唤他“可是廉武世兄。”
廉武眉头一皱,心想如此耳熟,却是何人?抬头一看,正瞧见一武将穿着深衣,身旁跟着一个十来岁的少年,正朝自己微笑招手,不是李衍,又是何人?
“上次匆匆一晤,三年已过,没想到在这里碰见世兄,真是喜不自胜!”李衍热情的走上前来,上来就给了廉武一个熊抱。
“谁都没想到,上次一别,竟要三年再见。如果不是这次奉命回都,想必都遇不见兄弟你。”廉武也非常高兴。上次两人见面,还是接着赵国改元的时候,然后他和李衍天各一方,一个北上,一个南下。从此不再耳闻。没想到这次,又在邯郸城碰上了。
“世兄也是奉命回都吗?”李衍惊讶的一问。
“难道你也是?”廉武也有些惊讶,没想到李衍和自己都是奉命回都,而不是凑巧碰上。莫非?他正要详询,却见家将过来,说东西已经包好,可以回家了。于是邀上李衍,和两个胡人一起,朝自己家里走去。
廉武的家在甜水巷弄,平时出入的都是些寻常百姓,廉武为官在外,平时只有妻子和儿子,和一些奴仆在这里常住,是以房间不多,主要是图个热闹。
还没进门,众人就听闻一阵棍棒舞动之声,夹杂着几声稚童的叫喊声,踏上台阶,才看见紧仄的小院里,一个五六岁光景的小孩,穿着单衣,正挥舞着一根棍子,面对着比他高了许多的草人挥击。
奈何草人要比他高了不少,而且棍子也比他长,是以他即使用尽了力气,也完全无法把握住棍子轨迹,反而总是被棍子给带的左支右绌,浑像一位喝醉的童子,在演一场令人好笑的滑稽戏。然而那小孩却完全不放在心上,虽然身形已经完全被带乱了,依然吃力的在那边完成着各种动作,那倔强的眼神,带着一种征服的欲望。
小孩的不远处,一位妇人站在屋门口,她面带微笑的看着小孩,完全没有觉得小孩是在自讨苦吃,反而满是宠溺的看着他。好像是站到位置视角开阔,她首先就看见了廉武和廉武身后的人。匆匆忙忙收拾了一下仪容,朝着几人款款而来,面带微笑的对廉武说道“郎君归来,莫不先着人通禀一声,正好可以准备一番?”
“时间匆忙,尚未得空,夫人莫怪。”廉武说着,让出空来,向妻子周氏介绍给李衍,李衍和周氏互相行礼后,看见李衍身后跟着一个少年,举至儒雅,非是寻常,遂微笑着问道“不知如何称呼这位小公子?”
廉武刚才光想着回家,倒也忘了请教这个少年的名字,是以尴尬非常,正要询问,却见少年双手一抬,身体一拱,俯首向周氏行了一礼,面色儒雅的说道,“在下荀况,北地之人,和李都尉素有交往。此次听闻他来邯郸,是以心痒难耐,跟着都尉来了邯郸。冒昧打扰,望请见谅。”
廉武和周氏赶紧摆手,示意没关系。廉武将自己购买的皮子交于周氏,然后让身后的家将带着两个胡人去取粟,自己则带着两人,前往正厅。
“父亲大人!”正当三人准备悄悄前往正厅的时候,刚才还认真舞棍的小孩看见了几人,遂扔下了棍子,就往廉武这边跑,边跑还口呼“父亲”。廉武面带慈祥,微笑着看着自己的儿子朝自己身上扑来,赶紧一把搂过来,抱在自己的胸前。
“好久不见,不知道颇儿是否想念为父?”原来这就是廉武的儿子,廉颇。
“孩儿自然是想念父亲,恨不得早点长大,去帮助父亲守卫邯郸。”说着,他还挺挺胸膛,唯恐廉武看不出自己日夜习武的成果,把廉武闹得老怀大慰,抱着廉颇就走向了正厅。
几人分别落座之后,廉武对李衍和荀况说道,“弟等从北边而来,可知如今邯郸最流行的饮品是何物?”
李衍和荀况互相看了一眼,同时摇了摇头。廉武哈哈一笑,对身后的仆人说道,“给两位客人上茶。”仆人听了吩咐,点头应诺,不一会,李衍和荀况的几案之前,各自放了一个陶瓷的杯盏,上面盖着一个盖子,两人揭开盖子,却是一碗棕色的液体,下面漂浮着几片叶子。两个人你望望我,我望望你,心想,这难道就是邯郸流行的饮品?可是长得可不漂亮啊,只有一阵阵的清香,闻之入心,难以忘怀。这个东西叫什么来着,好像是叫做“茶”?
“世兄,这就是你说的邯郸最流行的饮品,茶?我怎么听着如此耳熟。”李衍耐不住性子说道。
“哈哈,当然耳熟,还记得当年在李三水庐里见你,那老头李三不是提过此物吗?可别怪我没提醒你,此物价值百金,若不是将军厚爱,我这一点可是都拿不出来的。平时来人,都不舍得用。你这次可有福气了。”
看见廉武如此珍视,李衍和荀况好奇的抿了一口,继而叫苦不迭,心想廉武这是闹得哪一出?
“哈哈,兄弟莫怪,非是我捉弄兄弟,而是这确实乃是邯郸风靡之物。只不过颇为苦涩,甚少人喜,不过听闻少君颇为喜欢,常常亲自炒作,遂有那好事之人,为了迎合君上,常常饮用,不过味道如何,恐怕只有自己知道了。”
李衍和荀况苦笑一番,荀况说到“上有所好,下必甚焉。当年楚灵王偏好细腰,楚国大臣们纷纷三餐仅食一饭,然后收腹以束腰,最后整个楚国大臣都饿得黑瘦黑瘦的。楚国本来尚能与晋国平分秋色,然而楚灵王穷奢极欲,又穷兵赎武,最后落得王位旁落,自缢而死的下场。可见自古暴君亡国,与臣下投其所好,未必没有关系。”
廉武微微一愣,心想我不过想给你献个宝,结果你还扯到了亡国之像,真是不当人子,败兴至极。何况赵雍所作所为,虽然尚未所见,但是邯郸城中,百姓无不称赞,至少说明,赵雍不是一个暴君昏君吧。是以他说道“此言我不敢苟同。君有所好,臣子投之,非以全为巧言令色之徒。以赵国观之,君上以百姓为念,也是一派明君之像。”
“兄之言,吾不敢同也。”荀况虽然只有十多岁年纪,说话言辞却颇为犀利“自平王东迁以来,诸侯奋起,礼崩乐坏。百姓以薄纱之命,苟延残喘。是以假若明君以百姓为念,而行仁道者,可也。然处之于乱世之中,求安于兵戈之间,非仁政可护百姓,当持王道之内心,操戈而霸天下,混于一统中原,结束纷争,才当为明君所为。”
廉颇听后心中大振,他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言论,孔子已降,诸子峰起,莫不已求仁政,奉周礼为圭臬。然而荀况小小年纪,却以王道出发,以霸道结言,行兼并征伐之能事,实在是匪夷所思。是以有些惊讶,放佛看一个外星人一样,当然,如果廉武知道,什么是外星人的话。
“何况君上同为人,凡人有所一同。饥而欲食,寒而欲暖,劳而欲息,好利而恶害,是禹桀之所同也。久而久之,好人为了一己私心,变为了坏人。其为民,则为小人,其为臣,则为佞臣。君上自然也有好恶所在,忠言逆耳,君上怎么的免。于是者,遂非投其所好者皆巧言令色之辈,但人性本恶,不得不防也。”荀况说完,面带严肃的看着廉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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