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就没有人知道她从前的处境和遭遇,不会有厌恶、怜悯、鄙夷的目光,不会有嘲讽,不会有排斥,不会颜面尽失……她重新开始,会善待每一个和她相处的人,会有新的朋友,会有新的开始。
她和每一个人说话时,都是真诚的。
过去仿佛并没有给她造成什么伤害,她从过去的那段时光走来,而过去,过去的了,就是已经过去。
她抛开了过去的自己,她将拥抱灿烂美好的未来。
也正因为如此,在开学当天,她就和包括李子仪在内的两个女同学熟悉起来,另一个叫刘心雨。
她和李子仪刘心雨关系最好,是相对于其他同学的最好,另外,还有几个男女同学觉得她漂亮、有气质,好说话,和她关系也维持得相当不错。
当然,这都是后来的事。
此时,她虽然不是十五岁时的自己,却依然有十五岁的心境,还有着二十七岁的成熟。是以,应付同学时,她仍旧显得游刃有余。
她的笑容是自然的。
而初中时代,她被人diss的一个点就是——笑得很假(因为她笑时大多是应酬的微笑,从不会动作过大使自己显得很狰狞,也从不会哈哈大笑)。不笑时为人很冷漠,仿佛什么都看不惯的样子,像是连块地板砖都和她有仇。
于是,她笑也有错,不笑也有错,就连举止斯文优雅、不像其他人一样疯闹、不和同学追逐嬉戏等也让她成了异类,有时候难得的笑容会被当时正巧挨了老师批评的人说成幸灾乐祸……
如此,一个人这样讲,传播给两个人,两个人也这样讲,渐至于三人成虎。
再到后来,大家再提起她时,假如不奚落她两句,或者不吐槽她,便成了不合群,假如有人和她说话,就会被鄙夷“你居然和她说话”,有人和她玩就会被排斥……
于是,很多人本来不讨厌她,在这样的影响下,渐渐地也讨厌她了。因为在那种环境下,讨厌她、排斥她、讥讽她、奚落她,成为一件小群体中公认的正确的事,谁欺负得最狠,谁就最牛逼。
他们甚至夸张地学习她走猫步,故意扭腰摆胯,做出滑稽的样子来嘲讽她。
清高、骄傲、做作、装,是他们贴在她身上的标签。
这一贴,就是三年。
而最开始给她贴上这些标签、并令其他人对这些标签深入人心的,是她当时最好的朋友。那位最好的朋友在表面和她玩得很好的同时,在背后说她坏话,甚至于造谣,把她塑造成了一个因为成绩好就看不起所有人、为人尖酸刻薄不合群、当面和你笑背后MMP的形象。
此时陆之韵笑容自然,是因为没有一个人站出来故意说她笑得很假,没有人故意把她的笑容往假的方向看,于是她的笑容就自然了。
刚刚和她交谈过的几位同学有男有女,都对她颇有好感。她依然和李子仪和刘心雨最熟。
和她交谈过的同学都适时离开,随家长去寝室铺床。
陆之韵没有走。
她在等。
等一个少年。
那个少年,叫孟飞白。
十五岁的陆之韵在开学的这一天,报完名从教室离开后,开心地在心底念着海子一首诗——
“从明天起,做一个幸福的人
喂马,劈柴,周游世界
从明天起,关心粮食和蔬菜
我有一所房子,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从明天起,和每一个亲人通信
告诉他们我的幸福
那幸福的闪电告诉我的
我将告诉每一个人
给每一条河每一座山取一个温暖的名字
陌生人,我也为你祝福
愿你有一个灿烂的前程
愿你有情人终成眷属
愿你在尘世获得幸福
我只愿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在这首诗念完时,她从教学楼的楼梯走下,遇到了从下面走上来的孟飞白。
十五岁的陆之韵以为,只要没有人认识她,她就可以重新开始,她会拥有灿烂而光明、轻松而幸福的未来。
直到她和孟飞白的第一次恋爱只维持了两个小时。
她才知道,过去像是一头蛰伏的猛兽,时不时就会出来咬她一口,提醒她,创伤永远存在。她丧失了信任一个人能力,也丧失了亲近一个人的能力。
假如一个人有了解她的可能,她会由衷地感到害怕,害怕伤害。
一个人永远无法抛开过去,而过去,塑造了一个人的未来,并影响一个人的一生。
一直到二十七岁,陆之韵都想从过去走出来,都想要摆脱过去对她的影响,也一直都没有成功。
尽管她以为没有,尽管她以为自己足够独立坚强,可以忽略任何外在的目光和声音,但她永远不可能和环境割裂单独存在。
她只是在挣扎。
源自于内心的挣扎。
在由过去化成、潜伏在她心中的猛兽的侵蚀下挣扎,努力地想要摆脱束缚,摆脱外在的声音和目光,实现个人的、身心的自由。
换言之,因为过去的经历,她内心患上了严重的PTSD,而她过去的每一年、每一分、每一秒,都在掩藏。
欺骗别人,也欺骗自己。
曾经,她因为不想结婚,而在母亲的主张下找了一个心理咨询师。但,她能对心理咨询师说出口的,永远是她自己想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