莘迩没有立即询问,先叫张gui入堂,待自己与他落座以后,问道:“哪两策?”
张gui说道:“蒲茂、孟朗力行变革,诛罚酋豪,大兴学校,定上下之别,明尊卑之序,根据去年至今的情报,其国中而今已是渐褪胡夷之鄙,竟略有礼乐之邦的气象。虏秦据关中之地,此霸王之资,已具地利,若其变革成功,再得政通,日后必为我定西巨患。”
莘迩以为然,说道:“不错。”
蒲茂和孟朗实行的种种改革,如经济上的提倡节约、轻徭薄赋,军事上的提高唐兵b例、奖罚从实、训练严格等方面还不太要紧,最要紧的是他俩在政治、文化方面进行的各种革命。
文化是一切民族的底蕴,政治是一个国家的核心。
一个国家、一个民族能够在历史中走多远,关键要看此个国家与民族的政治、文化。
唯有政治先进、文化深厚的国家与民族,才能成为乱局中最终的胜利者。
为何说胡人无百年国运?其根本之缘故,正在於此。
胡人的政治落后、文化原始,无法与华夏相b。这种情况下,即使在军事上,因其游牧民族善骑s的本x,被它们占据了一时的上风,但一定的时间之后,获胜的必然仍还是华夏。
胡人要么失败,要么被华夏同化,只此二路,别无它途。
放眼海内,於下的形势,就是胡人在军事上略占上风的时期。
——当然,现时期的胡人略占上风,归根溯源,还是得归责於本朝那些继承了其祖上“优良传统”,狗改不了吃屎的宗室们,如无那场诸王争位的乱斗,胡人也不可能有机会入主中原。
虽然如此,但因为在这么多年中,胡人的政治、文化一直没有什么大的进步,是以,它们虽然在军事上稍占上风,北地、关中尽管已被它们占据了百年,但江左朝廷却能至今未坠,定西小王国亦能“抗举世之胡”而得以保存。
——过往的魏、秦之历代国主,特别是魏国,倒是有过那么一位,眼光较为长远,曾有过试图在本国内推行“唐化”的举措,可没多久,就被本国的保守势力给阻止了,现今的那位魏国国主,就是这么上的位。
并且亦是因了文化、政治落后的缘故,连胡人自己也大多对本族没有信心,认为“天命”尚在唐室。
可以这么说,江左与定西,现下与戎秦、鲜卑魏相b的话,政治、文化就是它们最大的优势。
可是,观蒲秦国内近期的剧变,按照目前这个势头下去,也许再过些年,蒲秦的国内就会出现翻天覆地的变化,到的那时,江左、定西在政治、文化上的优势可能就会大大变小了。
这样一来的话,江左还好;民b蒲秦少、地b蒲秦贫、兵不如蒲秦多、财力不如蒲秦强的定西,其亡国之日恐怕就指日可待了。
莘迩对秦国的担忧,便是主要担忧这一点。
张gui得到了莘迩的认可,如似受到了鼓舞,独目越加有神,继续说道:“夫yu用兵於外者,必先安内。蒲茂在国内进行变革的同时,遣兵攻取朔方的意图,昭然若揭。明公,他这是想从政治、文化与‘安内’两个方面同时下手,以增强虏秦的国势,为‘用兵於外’做准备。
“gui以为,我国决不能坐视此事不顾,当遣战将,领偏师,驰援赵宴荔。此上策也。”
莘迩问道:“下策呢?”
“我国地瘠民少,兵费乏用。前年,先王伐冉兴;去年,明公讨西域,两次大战,已使国库小空。虽仍有再战之力,未免穷兵黩武。趁机大起兵,攻取陇西郡、冉兴,此下策。”
“地瘠民少”,是定西最大的问题。
虽说讨定了西域,彻底控制住了西域商道,并通过沙州的设置、玉门护军的增设,保障了商道的畅通和安全,算是给朝廷开辟和稳固了一条财源,但西域之战是去年夏秋之际打的,距今不到一年,中间还隔了个大雪难行的寒冬,定西朝廷其实尚未从中收取到多少红利。
至於在西域缴获到的财货。
那些东西都是一次x的,用完了就没了,固是可以用之再打一场半场的仗,然却非长久之计。
莘迩叹了口气,说道:“军费,的确是个大问题。”
想到了史亮,他心道,“上次史亮给我献言,说了两个筹钱的办法。这些日太忙,未曾得闲,我尚未就此细思。等过了这两天,我得好好考虑一下他的献策,问问羊髦等,看能否采用。”
张gui说道:“明公,gui之两策就是这样。”问莘迩,“敢问明公,以为gui策可否?”
莘迩m0着短髭,想了好一会儿,说道:“你的两策都不错。不过如你所说,兵费不足,下策是不能用的了。上策甚佳。”
忽然觉得他这话说的很别扭。
用遗憾的语气说“下策”不能用,那此下策到底是下,还是上?又还是他没有分辨之能?
瞧了张gui两眼,这份别扭没法对他说。
莘迩把这个念头抛出脑外,沉y说道:“只是……。”
“明公,只是什么?”
“赵宴荔未向我朝求援,我国的援兵怕不能立即派出。”
不先和赵宴荔说好,万一被赵宴荔误认为定西是来趁火打劫的,那没准儿就会救援不成,反而两边刀兵相见,又或把赵宴荔“b”的g脆投降蒲秦了。
张gui说道:“可遣一士,前去朔方,述将军救危济难之义。”
莘迩笑了起来,说道:“救危济难?说的好啊长龄。”问他道,“你以为谁可担此出使之任?”
莘迩那可是亲自带兵,与朔方打过一仗的,赵宴荔会否相信他的诚意?
使者的作用非常重要,人选不能马虎。
张gui举荐了一个让莘迩没有想到的人,他说道:“高充可也。”
高充,便是那个当莘迩为建康太守时,曾为其故吏的建康士人。
莘迩还记得,有一次,高充於大庭广众之下,腰带落地,他从容不迫地将之拾起,毫无失礼之窘,风度十分雅重,非常人可以相b,被当时在场的傅乔很是称赞了一番。
出讨西域归来的路上,复经建康,莘迩在郡中停留了数日,把昔日的那群属吏,择其可用者,一一下聘,高充、麴经等皆在其列。两人都接受了莘迩的辟除。高充现为将军府的行参军。
“高充?”
张gui说道:“高充相貌清雅,仪态晏然,足可显我上国的风范,生x持重,举止有礼,凛然自有威,兼具能言之才。gui以为,实不二之人选。”
莘迩忖思稍顷,心道:“长龄说的这几条,颇有道理。高充是我的故吏,我与他相识不算短了,可要非长龄说及,我却没有发现他有当使者的潜质。兼听则明,诚不我欺!”
却是不知,他与高充相识不过一两年,张gui与高充同郡,两人却是旧识,彼此早就相熟。
对高充,张gui当然要b莘迩更了解。
莘迩做出决定,说道:“那便任高充为使!待我下午上书大王后,就正式派他出使朔方。……长龄,赵宴荔信佛,对么?”
“是的。”
“你代我行文一道,给道智和尚,叫他推举一位会说话的高僧,作为副使,从高充共去。”
张gui应诺,赞道:“明公高见!”
莘迩一笑。
张gui顿了下,说道:“明公,快的话,高充大概五日内就能到达朔方。以高充之能,gui料他信於赵宴荔不难,消息传回到王都,至多需要两三天。也就是八日以后,援助朔方的部队就可出发了。”
“差不多。”
“孟朗、苟雄统三万之众,悉蒲秦jing锐,兵多势强,赵宴荔虽说也不弱,毕竟朔方就那么点地方,极有可能一战就会判胜负。为能及时赶到救援,gui以为,现在就应着手救援事宜了。”
“正是。”
“那么gui敢问明公,不知明公意yu择何人为将、遣何部往援?”
“你有何建议?”
“gui以为,最好是就近遣兵。一来,能节省行军的时间;二来,也能少损耗一点粮秣。”
“你说的这个‘就近’,可是麴侯部么?”
“是。”
莘迩笑道:“卿意与我同!”
在张gui提出上下两策时,莘迩就已选定了驰援朔方的主将,便是麴硕的长子麴兰。
麴兰现为广武郡太守。
广武郡在王城谷y的南边,与谷y所在之武威郡接壤,是定西国麴硕所镇之东南部战区最北边的一个郡,也是武威、武兴、西海三郡以外,陇州离朔方最近的一个郡。
“麴侯帐下,猛将多矣。敢问明公yu择何人?”
“麴兰何如?”
张gui也笑了,说道:“gui意与明公同!”拿出建言的架势,说道,“麴兰现为广武太守,无有离境出战之权,gui窃以为,明公似可借此由头,上书朝中,拜他以将军之号!”
莘迩哈哈大笑,只觉与张gui心意相通的这份感觉,实在很好。
莘迩笑道:“朔方,可算异国。望麴兰此战,能够建我兵威於异邦,扬我国威於胡夷。我上书举他为‘建威将军’,你觉得怎样?”
将军的名号都很威武,叫什么名字无所谓,重点是建威将军乃四品官。太守是五品官。这等於是麴兰还没开仗,就已经凭空升了一级官。
张gui笑道:“故自佳也。”
莘迩说道:“我今晚先把这件事,这层意思,说与麴爽、曹斐,再征询一下他俩的意见,然后明日就上书举奏。大王若是恩准,即可传檄麴兰,叫他备战了。”
武举已然结束,录取的考生,莘迩不能独占,得分给诸军。怎么分?需要商量。因是,今天晚上,莘迩设宴,请麴爽、曹斐这两个军头吃饭。自娶了令狐妍后,上军将军令狐曲对莘迩示好的回应明显地积极了许多,他也被邀请了。此外,还有莘迩帐下的几员虎将亦将参宴。
张gui依然还在莘宅住,听莘迩说起此事,笑道:“gui来将军府前,翁主就已督促家中的奴婢,把酒宴备好了。明公,只等你下值归家,宾客齐至,即可随时开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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