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闵当初来请顾廷入宫为太医的时候两家在一起喝酒,唐如卿曾经听他提起过,说岳家的那个丫头孩子养得太大了,降生的时候难产,他用了毕生的医术才将人的命给拉回来,说若是顾廷也在,必定能给他出不少法子。
唐如卿沉默下来,若当真是如此,岳晞大概是不会放过顾家了。
她沉默了好半晌才苦笑着说:“一国太后,却亲自给人指婚做妾;国丧未满,就急着穿红戴绿……这位王太后,可能的确不怎么大气……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斗不过别人还不许我嘴上说两句了?”
“我可以送你离开京城。”
摒去了命令的语气,季秀林这次的话让唐如卿的接受度高了不知多少,然而她却并没正面回答,而是有些好奇地盯着季秀林的脸,问:“你就不好奇我究竟是谁?”
按照常理,季秀林应该说一句“你若不愿说我便不问”,但他在看见唐如卿的第一眼就认出了她的身份,自然不会再说这样敷衍的话,于是沉默着没有回答。
唐如卿看他的神色,随后笑了起来:“你可真是我此次回京捡到的最大的宝贝!”
“你……”季秀林被她这个评价惊得僵住了,如果不是他天生冷面,大约会把脸色涨得通红,然而唐如卿却毫无自觉,双手交叠地放在膝盖上,把脑袋枕在臂弯里看着他,很随意地说:“你让我想想,岳晞不会这么快动手吧?”
季秀林只知道目前的情况与他所接收到的“剧情”相去不远,因此一心想将唐如卿送离京城,却并不知道岳晞究竟何时动手,只好说:“若接到消息,我通知你。”
“谢谢。”唐如卿很认真地道了谢,然后说:“你和我那个朋友很像。”
……
离开顾府的时候,季秀林不知道自己该是什么样的心情,或者说他从不知道自己的的心还是会如此剧烈地跳动的——仅仅是因为唐如卿的一句话。
唐如卿曾经是最受宠爱的公主,他是低贱到尘埃里的宫奴,他们之间是天壤之别,他从未想过那个落魄的小奴隶在公主心中竟占了这么多的位置,一时间竟有些嫉妒。
他为了活下去、为了找到他的公主、为了守护唐如卿,将自己变得满手血腥,从尸山血海里走出来,无辜百姓、忠义良善、奸佞匪徒……他哪种人没杀过?而唐如卿所记住的,却是哪个无能而懦弱的傻子,季秀林生出一种难以抑制的杀意,他想将唐如卿心底的那个季予安杀了。
凭什么?!
可他的杀意好像是一层浮在水面上的油光,看着好像能一把火便烧尽了,却将内里的水温牢牢地裹住,将早就该沸腾的水死死地封存在平静之下,任由那水温将他的心脏烫得好像重回了生机,规则而有力地跳动着,将沸腾的血液运输到全身每一个角落。
季秀林回到了宫中,这个时候得顺已经睡了,他打开了密室的门,走进潮湿的甬道,点亮了昏暗的油灯。
腥臭的密室里什么都没有,被装在坛子里的“人”感应到光线的变化,浑浊的眼睛从杂草般的头发里看向季秀林,什么声音也没有发出来。
季秀林看向这个人,视线却好像穿过他落到了别的什么地方,他说:“公主回京了,有人要害她。”
那人嘴里发出一双咕噜咕噜的声音,季秀林的目光这才缓缓落到了他的身上,却仍是自顾自地说:“没人能伤害得了她,这是我说的。”
“呵呵……”
嘲讽的笑声从那人的嘴里传出来,显然并不相信季秀林所说的话,但是他却并不生气:“你激怒不了我,不用试了。”
这么多年以来,受尽人间酷刑,被活生生地做成人彘,死亡就变成了最为渴望的东西,他当然无数次尝试着激怒季秀林,或许这个恶魔能给他一个痛快,但是无一例外都失败了。
那人闻言激动起来,愤怒地嘶吼着,他的精神已经十分不正常了,季秀林见惯了他的样子,一直等到他没有力气再愤怒才慢悠悠地开了口:“我想送她离开京城,但是如果沧州在里面掺和了一脚,可能代表他们已经盯上公主殿下了,我又不敢让她离开我的视线,你说我该怎么办呢?”
季秀林的语气和他平日说话太不相同了,如果随便来一个人听见这些话,恐怕都会大跌眼镜。然而他自己并不这么觉得,苍白的脸上甚至勾起了一丝诡异的笑容,看得人心里发颤。
“岳晞
王德
季川
马帛
唐如锦
莫折闻……”
他就带着这样的笑,每吐出一个名字,细长的指尖就在手背上轻扣一下,像是抹去什么东西似的随意,却莫名的叫人胆寒。
……
刚刚被告知了自己的身份被泄露,唐如卿的心情当然好不到哪里去,一方面她不知道岳晞要利用这个做什么文章,二来也不知是不是该将自己的身份告诉言饮冰,倒并不是她不坦诚或者不相信,只是她和言饮冰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应该算得上是仇人,唐如卿还没活得如此理想,前朝公主这个身份,即便是顾以牧都是自己猜出来的,她谁都没说过。
而言饮冰这样的人,哪怕只是告诉他一个名字,他也能把你查个底朝天……
唐如卿一时有些纠结,或许是因为思虑太重,唐如卿睡着后做了一个混乱的梦,梦里她在疯狂地哭喊着,很多人将她牢牢地围住,季秀林轻而易举地抓住了她的手肘,任她如何大骂挣扎也无济于事,她听见自己的声音破碎而狠毒,用现在的她难以想象到的胆子说:“季秀林,我定要将你碎尸万段!尸骨无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