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以牧被这个消息吸引了注意,得努力克制着内心的情绪,一时忘了宣政殿上的诡异情景,可如今想来,却觉得季秀林有什么不敢的?
他敢杀前朝皇帝换今后前程,如今不过是扶持一场宫变,有什么不敢的呢?
顾以牧笑了一下,接着听顾廷说话:“如今岳家丫头生的小子坐上了王位,岳家一飞冲天,你好好巴结着岳琅之,也足够你胡作为非的了。”
顾廷向来注重清名,顾以牧知道他这是在讽刺自己和季秀林相互勾结,消失了一个多月的事情,可这件事情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好说:“祖父教训的是。”
顾廷瞥了她一眼,苍老的眼睛里泛着冷意,话语却并不严厉:“顾家没资格教训你,更何况你做错了什么?勾结季秀林?季督主位高权重,谁见了不得奉承一二。前不久闹得沸沸扬扬的卖官鬻爵一事,放在哪个朝代不是惊天大案,牵连出多少贪污腐败,放在季督主身上,也不过是二十庭杖。这才过了一个月,这等铁板钉钉之事也能摘得干干净净,足见手眼通天,你与他往来才是上上之选。”
他说的是新君即位当日,季秀林提出重申永州清宁县一案,如同梁王一般直接将完整清晰的证据链摆在了朝堂上,甚至就连当时告发此案的秀秀都被提了出来。
新君不过一个两岁稚子,新太后临朝监政,连刑部重审的步骤都省了,直接将此案扣在了叛贼陈寅身上,只说是他狼子野心蓄谋已久,永州清宁县一案不过是他构陷忠良的手段,三言两语间将此事轻轻揭过。
史书上有赵高指鹿为马,今朝有季秀林颠倒黑白,好似这十几条人命,也不过是他唇齿张合间的玩物。
气盛至此!
顾以牧想起那日何识君在醉月香外和陈恪起冲突那次,秀秀大约便是那时被要了过去,还有缇刑司大牢中突然扑出来的女人……
“新君即位,天降瑞雪,好兆头啊。”
顾廷看着窗外纷扬的雪花,浑浊的眼睛里写满了沉重。
今年的初雪比以往都早,纷纷扬扬很快就在地上铺了一层白霜,冷风从外面刮进来,带着几片雪花落在窗棂上,很快就融化了。
顾以牧站起来,把大开的窗户掩上:“雪天气寒,祖父当心些。”
顾廷却并不理会她,掖了一下身上的毛毯,说:“你手段高明,连季秀林都能被你说服,与你多加照拂。如今岳家丫头成了新太后,岳家青云直上,眼看便是另一个陈寅。你左边牵着一个季秀林,右边与岳琅之相交不浅,如此看来,我顾家当真是要飞黄腾达了!”
“孙儿不敢。”
顾以牧垂下眼去,声音平淡,一点也没有平日的张扬。
顾廷好像是被他的态度激怒了一般,猛地在扶手上拍了一巴掌,提高了音量:“你有什么不敢?!你不要忘了我为什么要你留在顾家!”
如果可以,顾以牧也想要顾廷真正的孙儿回来,可是她办不到,她什么都办不到!
顾以牧没应声,眼底藏着很深的疑虑。
陈寅倒台后,季秀林和岳家针对梁王一脉的洗牌进行得如火如荼,短短几日就已经有十几名官员抄家下狱,但是陈寅的亲信却跑了!顾以牧跨过千山万水回到这里,要找的人却跑了!
林详知道多少陈寅的秘密?
手里又掌握着多少陈寅的力量?
谁都不知道。
朝廷几乎当天就出了海捕文书,可到现在也是毫无音信。
顾廷年事已高,他吊着一条命,入了太医院,容忍顾以牧——应该说是容忍唐如卿在他眼皮子底下晃悠,就是为了能亲眼见到林详的死!
可林详跑了,不知何年何月才能伏诛,在这种乱世之下,或许他另起山头,永远都不会倒台也不一定。
顾廷等不到那一天了……
所以他很愤怒,对这一切感到不满。
他看着唐如卿,然后狠狠地闭上了眼睛:“出去。”
唐如卿叹了一口气,从顾廷的屋子里离开。如今林详不知所踪,顾以牧也一下子变得迷茫起来,一时不知道自己回到京城究竟有何意义。
雪下得愈发大了,哪怕披着大氅也依旧冷得刺骨。她还是不能习惯京城的天气,忍不住紧了紧厚实的衣裳,却依旧不想进屋去。
自从她明确拒绝过姚梦予以后,那丫头就极有分寸地不再日日往她面前凑了,而她向来又不喜人服侍,因此这院子里就只有他一个。
唐如卿拎了一瓶酒,自己带上炭火和小炉子,独自去了顾家并不算大的花园,随意扫了一下积雪的亭子,就这么坐了下来。
她和顾以牧相识多年,几乎相伴着彼此从孩童长成了少年,而如今她只能对着空无一人的树林独酌。
这里是顾以牧成长的地方,她到底也没能同他一起回来。
唐如卿熟练地架起炉子,手上已经冻得发红,动作却一点儿也不滞涩。想起顾以牧的时候,唐如卿其实已经不会太伤心了,她按着顾以牧教地法子温着酒,艳红的火苗在酒瓶底下发出细碎的毕波声,瓶子里面的酒却已经咕咚冒起了泡,不急不缓地溢出酒香来。
唐如卿并不习惯这样的烈酒,冰冷的清酒顺着喉咙流进胃腹,如同刀子似的,因此哪怕明知酒已经温好了,她也没有喝一口的意思。只是因为顾以牧喜欢这样的酒香,她便这么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