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了两天,小暑真的拿着顾二少爷画的油画上街去装裱了。
城隍庙一带正是整个上海滩市井之气最浓郁的地方,周围街市经营着京广杂货、骨牌、象牙、玩具、照相、画像、点心等等,人潮涌涌,热闹非凡。
他到底还是个孩子,许久没有出过那死气沉沉的顾宅,来到了这样热闹喧闹的街上,沉闷的心情也略略开朗起来,被人潮簇拥着,只管朝前走着,眼睛不够用,觉得这里也新鲜,那里也好看,就连初夏时分那弥漫在空气里的淡淡汗味,他也觉得是馥郁的。
小暑不敢耽误正事,很容易地寻到了画框店,装裱好了油画,把画背在了身上,照理说这时候就该回去了,然而难得能够这么上一次街,他又怎么也不舍得就这么回去,于是他放慢了脚步慢慢地沿着街道磨蹭地走着。
慢慢地,不知不觉穿过人潮,走到了人相对稀少些的地方,他忽然望见了两个熟悉的人影,一个他认出来是景和的亲妈,顾家三姨太赵淑芳,另一个却是顾家的司机小何,两个人站在路边,喊停了一辆人力车上了去,就有急事般匆匆忙忙地走远了。
小暑看着他们远去,心里正觉得奇怪,忽然什么东西“啪”地一下打在了他的眉毛上,一阵痛意扩散开来,热乎乎的血就顺着眉角汩汩地流了下来。
转过身去,只见后方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儿正一手拿了个小弹簧枪,一手捂着嘴木呆呆地看着小暑,看样子已经被自己闯下的祸吓得傻了。
回过了神来,他才结结巴巴地说,“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说完,懊恼地一跺脚,下定了决心般,“你先跟我回去吧,让我妈帮你包扎一下。”
小暑捂着流血的眉角摇摇头,“算了,不用了。”
那男孩儿硬拉住他的手,说了一声,“走吧,我家很近的。”就半拉半扯地拖着他一路小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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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一间小小的南货店,店门前挂着一块有些旧的招牌,他只勉强地认得一个“白”字。
推了门进去,就有一股浓郁的家常生活气息扑面而来。
只见大大小小的各式玩意儿堆满了大半个店面,店的后方有一小块门帘,估计那里面是生活的区域。
男孩儿朝里面喊了一声“妈”,没有人应,他急了,又大声地喊了一声,这才有一个三四十岁胖乎乎的妇人一边应着“来了来了”一边撩开门帘走了出来。
这妇人一看到小暑捂着眉角,手指缝里都是红红的血,就吓了一大跳,“哎呦”了一声,“阿英,要死啊,你怎么又闯了祸了。等等收拾你。”说完,忙去里屋拿了医药箱子,就替小暑消毒包扎起来。
其实他的眉角上只是被弹簧枪擦破了点皮,开始时血流的夸张,到这时候,血已经差不多都止住了,没有那么严重了,但是这妇人的动作细致温柔极了,又是一口一个的“弄成这样,哎呀,真是对不起”,间或的骂几声自己的儿子,她这样子,反倒是让小暑有些不好意思了起来。
在她包扎的时候,那小男孩儿就立在边上,焉头八脑地耷拉着脑袋。
包扎完了,那妇人立刻对着她儿子严厉地道,“快点把你那个破东西给我交出来。”
那小男孩儿一惊,却马上又低下了头去,故意地做出了一副没有听见的样子。
就在这时,只听“吱呀”一声,一个少年推门走了进来。
他约莫十三四岁的年纪,瘦高个儿,有一张白净而俊秀的面孔,大约是顶着初夏的太阳刚从学校里回来,薄薄的白衬衣卷起了袖子,书包十分随意地斜跨在身上,一对乌黑的眼睛里显露出很明显的聪明和不大明显的傲气。
那小男孩一见了他,脸上立刻就流露出了畏惧的神色,嘴巴动了两下,弱弱地叫了一声“哥”。
少年扔下书包,“嗯”了一声表示应答,目光却先是落在了小暑眉角上包裹的纱布上,然后才看向了那小男孩儿。
妇人连忙如获大赦般对着他说道,“少棠,你回来得刚好。你看看,少英拿了你做的那把破弹簧枪,把人家打成了这样,这样下去可怎么了得!”
少棠闻言就皱起了眉头,伸出手,对着少英很干脆利落地说,“拿出来。”
少英哭丧着脸,看上去仍是不情愿极了,但很显然对他来说,这哥哥的威慑力却比母亲要厉害得多,因着虽然好像是割了他的肉一般的心疼,却还是乖乖地把那藏在裤子袋里的弹簧枪拿出来交到了少棠手上。
少棠拿了那把做得十分精巧的弹簧枪,在手里随意地玩了两下,忽然走到了小暑面前,毫不犹豫地递到他手上,“送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