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靠单薄的意志努力支撑起即将决堤的崩溃,坐夜班巴士,去城郊越南人开的苍蝇小馆要了一桌廉价小菜和一打啤酒。
一直喝到餐馆彻底打烊,他才被越南小老板叫来的出租车拉回到住处。
第二天酒醒,简白对着空荡荡的手机屏幕发了半小时的呆。没有她的电话,没有她的简讯,甚至没有来自任何一个人的消息。
简白觉得自己像是一个被拐到异国他乡的弃儿,无依无靠,徒留深重的叹息与自嘲。
他向餐馆请了假,面无表情地阐述了五分钟前编造好的理由,没等老板批准便毅然挂掉电话。
接着,简白刷牙洗脸整装出门,来到离家最近的一家租车公司,租下一辆八成新的Porsche911,纵然春寒料峭,他只身一人,将马力开到最大,驱车在高速上不要命地奔跑,像极了一头被激怒的犀牛。
也不知多久,疲惫感在猛风的裹挟下向整个世界倾倒。简白在一处休息站靠边,下车买了面包和咖啡。重新摇下车窗的时候,他突然想起来,就在自己向公司递上辞呈的那一天,老板请他到办公室喝茶。得知他去意已决,他拍拍他的肩,对他说:“这个世界那么大,生命从来都有不同的样貌,每个人有每个人的挣扎。”
时至彼时,简白终于深刻明白了这句话所包含的世事难料与人生冗杂……
听完这故事的第二个周末,我和简白同时在朋友圈宣布恋爱。妖妖和小九觉得难以置信,恨不得立马飞来我家,帮我敲锣打鼓张灯结彩一番。
大家来我们新租的靠近市区的中档公寓里开了个party,简白喝到兴致高涨,拉我跳起了扭扭舞。一曲终了,他一边咯咯笑一边跟我说,他的心里充满了欢乐。不是因为他陷入了爱河,而是因为他克服了恐惧。
我随即心底一沉,有些失落。可当我仰头看向他的脸,觉得眼前的一切已然是命运的恩赐了。
我出生在海边的一座小城,成年后第一次旅行,是开车穿越了新疆的巴音布鲁克大草原。十八岁刚过,又跨山跨海来到布拉格求学。年年岁岁,家的概念越来越模糊,长大以后,故乡反倒成了远方。
从相遇那天起,我就被简白的温柔细腻包裹而不自知。而彼时彼刻,是他用无声的承诺为我搭建起坚实可靠的四壁,是他的怀抱收留了我多年来无处安放的焦灼。
后来,在一个十二点刚过的深夜,我逆着台灯的暖黄光线偷偷吻了他,说声“晚安”后悄悄替他掖好了被角。起身关灯的时候还是忍不住看了一眼他茂盛的睫毛,仿佛心里最柔软的地方长出了一片青草地。
明明已经日夜凝视过简白无数次,可还是无法满足。心理学家解释说,满足是冲突的,令人得到欣喜又害怕失去。
当我起身坐在电脑前赶着手头的课件,光标在屏幕上闪了又闪。鼠标定格在“保存”键的时候,身后的光线突然被阻断。
简白睡眼迷离地环住我的腰,将脑袋置于我的脖颈深处蹭了蹭,我听见他平稳的呼吸和胡楂摩擦的声响。我歪着脑袋地对他撒娇—“我突然有点儿饿了。”
当我站在橱柜前对着窗外发呆,他突然放下漏勺走过来,从背后抱住我。我微微侧头,右边是他逆着光源温暖的脸颊,左边是被蒸腾而出的热气氤氲过的万家灯火。
后来,我们分享了一碗热气腾腾的煮乌冬。以至于在很久以后,在独自通宵的每一个深夜,我好像从来没感觉到孤独。大概是因为背后仿佛还残存着简白棉T传来的温热,耳畔又响起他平稳的呼吸声。
简白的餐吧在市中心一条古街的巷子里,青石路面,爬满蔷薇的围墙,知道那里的人并不多,经常光顾的也都是些回头客。白天,我去上课,简白工作,傍晚的时候我去餐吧找他,喝一杯新鲜的西芹汁,然后和他手挽着手回住处。
时间飞速地旋转和流逝,我却满怀欣然接受着他的温柔与风度。日子平静而丰盛,我常常对着镜子笑出声来,这不就是我所期待的“未来”吗?
直到左星约简白出去那天,简白彻夜未归。他在电话里通知我左星的回归,我敷衍几句,草草将电话挂断。
第二天清晨,简白六点刚过就回到家。他推门而入的时候,我注意到他眼底被疲惫感淹没的木然,以及裤脚深深浅浅的雪痕。
简白一声不响地忍受完我狂风暴雨般的歇斯底里,他按住我的肩膀,要我在沙发上坐下。
我以为会等到他的安慰,不料等来的却是一阵更为猛烈的飓风。他浅浅坐在沙发的边缘,双手拖住疲惫不堪的脑袋,轻声说道:“左星的投资失败了,卡里就剩十万块了。偿还不起欠的钱,她被债主逼得到处跑。”
我知道这并非表达的重点,便催促着他说出下文。
简白缓缓开口:“我答应她,尽全力帮她把欠别人的钱掂上。”
果然不出我所料。我甚至有那么一点点,为自己的一眼看穿而洋洋得意。顷刻之间,我觉得自己像是跌入了一处永不见底的深渊。我被命运的大浪吞噬,被它逼到了现实的死角。
我身上的全部毛孔像是被一块儿烂抹布牢牢堵住,想要发泄,却找不到出口;想要表达,却一句话也说不出。
我无数次地想要问他,左星不再是他的任何人,生生死死已然与他无关,为什么要帮她还钱?为什么还要和她共渡难关?为什么还要在大浪滔天的时候甘愿做她避风的港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