派对是在广场附近的一家小酒吧举办的。因为预约晚了,我们只租到了剩余的三桌,场地也只能和别人合用。
老鱼他们到得早,买了鲜花,还买了我爱吃的炸鸡、比萨、草莓蛋糕。
待我们进场,旁边一波人已经喝得个个儿面红耳赤了。马达先是组织大家干了一杯,又拉我在小阳台上吹风,喝着星星从法国带回来的红酒,夜风拂面,背景音乐正好是我喜欢的《粉红马提尼》。
没聊几句,他便被老鱼一伙人拉去玩儿掷骰子游戏,马达推脱不过,说就当是重在参与活跃活跃气氛,没来得及与我秀吻别,便被老鱼拽走了。
就这样,我被留在了原地。空虚寂寞,形单影只。
就在我抬腿准备移驾沙发的时候,一位穿黑色包臀小短裙的女人走了过来。
还没等我反应,她便伸出右手:“你好,我是马达的前女友。在这儿碰见,好巧!”
我愣在原地,没料到这世上竟有如此之巧合,更没料到,这世上竟有这么理直气壮前来挑衅的。随后,调整了呼吸,将嘴唇抿成微笑的弧度,跟着伸出手。
可还没等我碰上她的指尖,她又迅速将手收了回去,轻轻托住酒杯,扮出一副天生高人一等的模样。
“哦,马达跟你提过么?我叫妮可朱!”
我没听太清,想都没想就问了句:“什么……什么猪?”
她显然有些气血上头,加重语气重复了一遍:“妮!可!朱!”
“我自己有一家外贸公司,做做国际贸易之类的。当初和马达分手,就是因为他不能接受我对工作倾注的热情比对他还多。你呢?我猜,你应该是顾家型的是吧?不然马达怎么会和你在一起呢?”
“没错,我的工作没有时间地点的限制,比较自由。确切来说,我是搞写作的……”
还没等我说完,妮可朱一把抢过话去:“啊,原来你就是熬鸡汤的啊!”她随之笑了一下,表情别提多阴损。
我摇头,心想她怎么就能这般污蔑我的事业?
看我否认,她手头点烟的动作慢了下来:“不是?那你就是宇宙无敌段子手?”说完便“咯咯咯咯”笑起来,那样子,别提有多丧心病狂!
我一面不卑不亢地忍耐着,含在嘴里的脏话一刻不停地翻着跟头,一面屏气凝神自我抑制,心里一遍遍告诉自己:“您这是阵亡般的壮士洒热泪,人家是委屈样儿的梨花带细雨,您以为自己赢了气势,人心里骂你丫傻逼!”想着想着,意念深处那呼之欲出的风火轮儿被生生压了回去。
“你知道我为什么看上去比你丰盛么?”妮可朱吐了口烟,轻轻咳了两声。
我摇摇头,心里却想着,怪我咯?怪我咯?怪我活得浅薄咯?
她将不屑一顾的眼光撤掉,然后有点儿惋惜又有点儿不可救药地望住我,说:“你吃过萝卜么?那种红皮白瓤的萝卜?看上去像是胡萝卜,一口咬下去,才发现是白萝卜。没错,我就是那种萝卜。”
“说来说去,你不就是一根儿萝卜么?!”当然,出于伪善,这句话我没说出口。要知道,我们搞艺术的,最擅长的就是在各种角色之间自由转换,上一秒还是青涩少年,下一秒就能变成如狼少妇。
看我听得不动声色,妮可朱继续道:“马达扒掉我的衣服,发现我的皮肤是一种颜色;扒掉我的皮肤,又发现我的血肉是另一种颜色,扒掉我的血肉,又发现我的心脏是鲜红的。这叫角色重叠你懂么?这就是女人的迷人之处。”
我在心里默默回击:还角色重叠?您这叫多重人格!
妮可朱越说越激动,越说喝得越多。终于,被香槟浸过的脸,也逐渐变成了猪肝色。
直觉告诉我,她是那种杀人不见血的女人。对于步调一致的同类而言,她冲锋陷阵、所向披靡;反之,对于意见相左的异类而言,她是杀人利器,有分分钟斩断你一切快乐根源的本领。
“这世界多可爱啊!有你爱的人,也有爱你的人,可惜他们不是同一个人。其实你自己知道,任何一段需要你花心思去讨好的感情,都不会太久。为什么还要继续?”妮可朱眯着眼睛,一本正经地看向我,与此同时,很是遗憾地耸了耸肩。
她的一字一句,没有高音的冲击,却刺刀一般直直刺进我的心里。
如果说刻薄也是一种美,那么显然,这女人简直就是倾国倾城、步步生莲!
不远处,有个身影步步逼近,烛光里,我们看不清他的样子。我们都害怕碰见熟人,便双双别过头去,背对着背,假装出不相识的样子。
那人明显喝多了酒,有点分不清东南西北,没走近几步,便一个急转身,往卫生间里拐。
妮可朱见状,长舒一口,转过身来,将刚才点燃的香烟捻灭。她嘬了一口酒,抿住薄薄的嘴唇,继续道:“你知道么?马达和我在一起的时候特别懂得分享。比如吧,他最喜欢的电影《楚门的世界》,最喜欢吃咖喱牛肉,还有波本威士忌……他喜欢跟我分享生活中的一切,当然了,还包括他自己。”
我站在高大盆栽的阴影里,看她那副声情并茂的刻薄劲儿,了解状况的,知道她是喝多了酒,不了解的,还以为丫真把自己当演员了!
想到这儿,我忍不住了,只好使出自己最不堪入目的撒手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