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这一群披着羊皮的狼最开始走上那条亡命之路之时,怕当中也有不少是为了生存吧?故此用钱买命,是云扶目下唯一有效的手段,她也相信应该是可行的。
云扶说着冲窝果台的尸首抬抬下颌,“那个吃里扒外的东西都想单独跟我谈生意,怎么,你难道还没有他聪明么?”
白音眼中果然闪过贪婪去。
可是那抹光芒只一闪,便碎了灭了。
云扶心底便是一惊!
凭她爸的名气,凭她商家的财力,她相信但凡是个正常人,都不会毫无所动。
她一条命太轻,跟她所能交换的财物比起来,完全没办法相提并论才是。任何人都会选财物,而不至于非要她这一条小命才是。
可是这白音却为何明明“食指大动”,却忽然几乎立即就改了主意去了?
——除非,这白音是非想要她的命。
可是为何呀?她与这白音之间,虽然有她妈和小弟的血海深仇,可是白音难道还怕她来日找他报仇雪恨,所以要先下手为强,非要先拿了她性命去?
说不通啊。
云扶命令自己冷静,唯有冷静才能让大脑理性地思维,而不陷入慌乱的狂想里去。
冷静下来的云扶心下忽然一动,想起了那个内奸。
难道说是那个内奸与白音联手的条件就是,一定要她死?
故此就算白音自己贪婪她家的财物,可是却不能违抗那内奸的要求去?
这样想来,逻辑便能理顺,前头白音的反应就也能说得过去了。
只是,一个疑问刚刚找到答案,接下来另一个疑问便又接踵而来,浮上心头。
——她不是没将自己在大帅府里的仇家挨个儿在脑海里过一遍电影儿,从潘佩瑶,到叶小鸾,甚至还要饶上邱梅香、钟秀芬去。只是这些人终究都是女人,她们谁有本事控制得住白音这样的悍匪去?
看白音的神色,分明是不得已而控制贪婪的模样,那么这种震慑力就绝不简单——大帅府里还有谁有这样的本事去?
终究不能不想到郑雪怀了。
可是她却也有些矛盾——郑雪怀又为何要借白音的手置她于死地?
这逻辑便打了结,走进了死胡同,暂时怎么都解释不清楚了。
就在云扶绞尽脑汁之时,山坡下又是一片马蹄声,随即就是一片杂沓之声。
山下有人粗声粗气地喊,“大头领,那个逃跑的小子,给咱们逮回来了!”
云扶思绪登时被截断,霍地抬头,“谁?”
见云扶终于难得地现出了慌乱之色,白音得意地大笑,“小丫头,原来你也还知道害怕!我还以为你里头真是个爷们儿,生死都不放在眼里呢!”
白音扭头往山坡下看了看,得意地笑道,“还能是谁,就是之前跟你在一起那个保镖……”
白音说着又蹬了地上的窝果台尸首一脚,“这个吃里扒外的东西,他说带我们来抓你,可是他却还是自作主张,先放走了那个小子!——是因为他们从前都在讲武堂念书,一起长大,一起摸爬滚打,算是兄弟吧,哈?”
“我早就防着他墙头草两边倒,所以早就在外头布置了人。这个吃里扒外的东西偷偷把他自己的马拴在小树林儿里,准备给那小子用,放那小子一条性命之外,未必就没有还指望那小子带人再回来的心思!”
“可是他千算万算,自然算不过我。我早派人埋伏在小树林儿里了……只要有人奔那匹马去,自然就是天罗地网,没逃的可能!”
云扶的心咯噔一声,彻底跌落了下去。
原本还庆幸封百里没受牵连,她还指望着封百里回去能发现异常,带人来救她。
如今封百里竟然也被擒住,纵然封百里一身的本事,可是恶虎难敌群狼啊!——她没本事救自己,也将封百里给连累了。
如果封百里也跟着她一起出事,那,张小山那臭小子可该怎么办啊?
云扶之前强自的镇定,这一刻终是有些乱了。若只是自己一条命还好办,此时再加上封百里的一条,她的顾虑便要加倍,再也不能如之前与白音谈买卖那么洒脱。
云扶再深吸一口气,下意识垂首看一眼自己的口袋。
那把小撸子,此时已是她唯一的希望。方才她已经决定了看准时机就一枪打出去要了白音的命——可是这一刻,她却不能鲁莽。因为一旦白音死,她自己死了无所谓,封百里就也跟着一起没命了。
她拼命压抑自己想此时就豁出去的冲动,深深吸气,抬眸盯住白音,“说吧,既然买卖也谈不成,你究竟想拿我怎么样?要杀要剐,你倒是说个明白的。”
白音笑了,眯眼盯着云扶,“小丫头,有胆量。我也不妨告诉你句实话——我没想要你的命,你最好也把你所有的狠劲儿给我收回去,嚼碎了,咽回肚子里去!”
白音说着冷不丁伸手,一把扯住云扶的口袋。
不等云扶回过神来,他凭力大,竟将云扶的棉袄口袋生生拽脱了线,成为他手里攥着的一块破布。
小撸子自然也同时落入了他的手中。
他攥着手枪,冷冷而笑,“小丫头,你还嫩了点儿!是够冷静,也够狠,可是你还不是老江湖!”
这一刻,云扶彻底木了。
她只觉自己周身的血液全都冻结,四肢僵硬如冰如铁,脑子与身子一并都不能动了。
这该怎么办……
俗话总说,“天无绝人之路”,原来都是骗人的。
她这些年也遇见过不少事,她也总是每一次还能有转圜的余地,可是老天的玩笑终于开够了,这一刻终于将面孔对她板了起来。
她抬头望向那漆黑的夜空,此时此刻只觉冰冷又绝望。
天,这个时候还会有人来救她么?
“一起押回去!”
白音一声令下,一群人各自上马,那拎着云扶的汉子,像夹着一个包袱,将她直接携在肋下,就这样纵马而去。
夜色深幽,云扶几乎都分辨不清他们要往哪里去。
不过就算看不清路,她却也能从那刺骨的寒风来判断,他们是往北去。
也是,他们本来就是从北边的荒漠而来,那么此时必定是朝北边去。他们若能出了张家口,那就又是蒙古的地界了。
云扶不知道他们所骑的蒙古骏马这一晚能跑多远,她只是在裹挟之下,还努力抬头,想去看看封百里那边的情形。
只可惜,马奔驰得太快,她根本看不清封百里,只能看见他是身子僵硬地横在另外一匹马背上,分明是被捆着的模样。
云扶黯然垂下眼帘。
不知接下来等着她的,又将是什么样的命运。
这一晚,云扶连惊带吓,外加精疲力尽,再加上马匹的颠簸,以及她被横着裹挟着的姿势,都叫她在极度不舒服之下,一度昏厥了过去。
直到天亮,马匹停了,她被扔在地上,这才勉强睁开眼来。
却依旧还是在山里,从积雪的厚度和风的温度上可知已经向北走了不短的距离。
依旧是在山里,也依旧又停在一间大车店前面。
那群披着羊皮的狼全都下了马,看样子是要在次间歇息。
不得不承认他们真是谨慎,天亮反倒住店,怕是要等到夜幕降临再上路,以此来避开任何可能的追踪。
店里有店家迎出门来,看样子与白音却是熟络,不像是生人相见的情形。
云扶的心便也又是一沉——看来此间不是普通的大车店,甚有可能是与白音他们相熟的,甚至有可能就是一间白音手下所开设的黑店。
那她想要在此求救的心思怕也是要落空。
“起来,走了!”
那裹挟了她一路的蒙古汉子,将她给拎起来,向门的方向推搡着她。
云扶麻木地走着,眯眼看那大车店前挂着的“箩筐幌”,还有大门左右贴着的对联“孟尝君子店,千里客来投”,心下便是苦笑。
就这样一间黑白难辨的大车店,还好意思打着“孟尝君”的旗号?
“看什么看,快走!”那负责看管云扶的蒙古汉子猛地又搡了云扶一把,嗓音阴沉地警告,“再东看西看,把你眼睛蒙上!到时候你在马上就更得迷糊死!”
云扶深吸一口气,回头向那人,温驯而讨好地笑,“大哥你真是好人,我知道你就面恶嘴冷,其实你还是心善的人。长生天必定保佑大哥长寿……”
那汉子一怔,颧骨上涌上两团红来。
不过他还是一瞪眼,“你少跟我来这套,我才不上你的当!你们这些商人,个个都是奸猾之徒!”
云扶笑了,也不争辩,反倒更认真地望住他,“大哥,你叫什么名儿啊?你们大头领都叫我记住他的名字,那你的名儿爷告诉我呗?我这个人有仇必报,可是有恩也同样必报。”
那汉子咬牙切齿,“赶紧进去,别胡说八道了!”
门槛就在前头,其余几个蒙古汉子都向他们俩这边望过来。云扶便也闭上了嘴,低下头,乖顺地跨过门槛去。
借着进门的当儿,她再用力回头望向封百里那边。
只是那群披着羊皮的狼显然是要故意将他俩给分开,故此封百里被远远地拖在队伍最后。云扶只能隐约看见他也被绑着,脚步有些迟缓,低低垂着头。
云扶的心有些揪着起来——封百里该不会是受伤了吧?
大车店是最便宜的客店,普通的房间就是大通铺,南北两面都是炕。
两铺炕中间摆两张八仙桌,八仙桌旁散放着几条板凳。屋子里头放着一排脸盆架,上头已是备好了热水,放着手巾和最便宜的猪胰子。
蒙古汉子们日子过得也粗糙,或者各自上炕或坐或卧,或者走到洗脸盆前先去就着热水洗脸。
云扶则是整个身子都紧张得开始哆嗦起来。
自从被抓到现在,她这一刻比起之前任何一刻都要更加紧张——眼前就是这样的大通铺,白音难道是要她跟这样一群狼躺在一铺炕上?!
白音看了云扶一眼,咧咧嘴,“别这么一脸吓着的模样,怎么着,原来你除了担心那小子之外,也还知道为你自己担心啊?”
云扶轻啐了一声,“他们是爷们儿,我在我自己心里也同样是个爷们儿!我倒不是害怕,我就是觉着恶心……”
白音也眯了眯眼,“你还真当自己是爷们儿?真不知道靳千秋那老狗要是活着,听见了,心里是个什么滋味儿。”
云扶眯眼盯着白音,“我付你钱,你给我开个单间儿,我商家人绝不欠账,我以后一定加倍奉还。”
白音哼了声,“你放心,就算你不付钱,我也一样准备把你给单独关起来。叫你睡这大通铺上,我还怕你趁机跑了呢!”
云扶还是被单独关进一件房里来,虽说大车店的条件跟高档的客店没法儿比,主要是三教九流、平民百姓住的地儿,不过好歹是个单间儿。
那看守她的汉子,还当啷一声往里扔进个尿盆儿来,倒叫云扶直皱眉。
这是摆明了连解手的机会都不给她,可是叫她如何能受得了在屋里就这么着……
一个尿盆儿成功地吸引了云扶的注意力,倒叫她暂时忘了自身的安危。
就在云扶心中跟那尿盆过不起的当儿,门上忽然一响,一个人被生生推了进来!
云扶惊得赶紧站起来,看那人应该是封百里——可是当第一次这样近地再看过去,云扶的心便是咯噔一声!
封百里倒在地上,白音跟着进来,一双细眼打量着云扶。
“怎么啊,一副受到惊吓的模样?他不是你的保镖么,我还以为我叫你见见他,你是高兴的。”
云扶忙收摄心神,哼了一声,“我自然是高兴了。只是可惜,他这个保镖啊,却是不称职的。他没能保护住我,反倒还受了窝果台的骗,结果没能护着我,他自己也没跑成,倒叫我什么希望都没有了。”
云扶瞪那人一眼,“我现在膈应他,你们能把他给弄走么?你们反正要抓的是我,带着他干什么?”
云扶深吸口气,“不如,我买他一条命。只要你们当我的面儿放他跑出去,一个小时之内没人追,我给你们两万大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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