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子于役,不知其期,曷至哉?
鸡栖于埘,日之夕矣,羊牛下来。
君子于役,如之何勿思!
君子于役,不日不月,曷其有佸?
鸡栖于桀,日之夕矣,羊牛下括。
君子于役,苟无饥渴!
做妈的也唱了一首,伸出手抚摸着女儿的头发,柔声道“做妈的,哪有不疼自己孩子的?”
“那孩子不错,我也信你的眼光,可他是个军中的人,每日服役,难以停歇。”
“孩子,等你结了婚,你就知道思念之苦了。聚多离少,那是什么样的日子?到时候你这半辈子都要吃苦,做妻子的哪有不思念自己丈夫的?你父亲不在军中,便是常年卖货奔波,我尚且思念,况于墨家那些军中人动辄年不在家中……”
“我也年轻过,也知道喜欢的滋味,但过去了也就那么回事,安稳过日子才是真正的对你好。当妈的难道还能害你不成?”
女孩子愤愤起身,说道“如今高柳,谁不服役?便是我的兄弟也在军中,难不成我这辈子便不嫁了?”
做母亲的指着女儿,数落道“服役是服役,无非三年。三年之后便可归乡。他们这些泗上的墨者,尤其是都已经做了连长,成了上士,这一辈子都要在军中。这能一样吗?”
“家里又不缺钱,反倒是想要找个家里穷苦一些的,这样他需依着咱家,便一辈子对你好,要我说就是越穷越好,只要人踏实肯干,这样他也不敢对你不好。墨家那边不也常说,那叫什么来着……什么决定谁在上面谁在下面什么的……”
说者有心,听者无意。
女孩子听那句什么谁在上面谁在下面的话,忍不住脸上一红,想到那些旖旎事,心里乱想道这怎么还关系到谁在上面谁在下面啊?
她这一脸红,当妈的立刻看出了点什么,再一想自己说的那些话,顿时明白过来,一拍手道“你这妮子,定是做了什么,脸红什么?”
女孩也不回答,低头道“墨家说,男女之间,可以自行爱恋……”
话没说完,就被劈头盖脸的一顿骂。
“自行恋爱?自行个屁!你就会纺个纱,识的几个字,能做什么?到时候人家真要是‘女也不爽,士贰其行。士也罔极,二三其德’,你怎么办?靠纺纱能过一辈子?能养活自己?到时候还不是回来?”
“那时候就算是咱家有些钱,可到时候你又不好往外嫁了,纵然有人要,那也是看着咱家钱财,哪能真对你好?”
“既说自行,好啊,他倒是军中做了上士,家中据说也不差,一辈子定是不愁衣食。你呢?你凭什么自行?到时候离家远,吃喝都依着人家,今日百依百顺,明日呢?你爹做货郎的时候,我便跟着,一步步走来,既是爱慕相依,也是他离不得我我离不得他,你有什么?”
说完拿起那块很小的玻璃锡镜子,说道“若靠你自己,你要多久能有这么块镜子?”
女孩有点心虚,却倔强地嗫嚅道“我和他说过,泗上我可以教字做村社蒙童先生,泗上也有纺纱的,未必便不能过。再说,他只要待我好……”
“待你好?”
母亲哎了一声,劝道“岂不闻‘淇则有岸,隰则有泮。总角之宴,言笑晏晏。信誓旦旦,不思其反。反是不思,亦已焉哉’?当初那小伙子抱布贸丝的时候,难不成就对她不好?”
“我就说,离家近些,若受了欺辱,你还有父母兄弟。真要是待你不好,你便回家,无非多张吃饭的嘴……”
她心中自还有别的计较,只是当着孩子的面不便说出来。
即便还有许多话不曾说,气氛已然有些沉闷,刚才那戏谑带笑的《柏舟》已经快要变为最开始的那种味道了。
就在气氛即将从沉闷变到哭声交替的时候,门开了,出门在外的一家之主竟然回来了。
娘俩儿也都一愣,便问道“怎么这就回来了?可是出了什么事?”
和胡人交易的地方虽然离城不远,可平日都需要兜售个半个月方有可能返回,不想这一次竟然如此迅速,妻子心中不免寻思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男人神色匆匆,但匆匆归匆匆,却没有那种惊慌或是败坏的神情,冲着女人道“你先赶紧把家里的钱准备一下。”
“出什么事了?”
妻子听话的要去内室,可又要忍不住问了一嘴。
男人的语气便有些兴奋起来。
“什么事?好事!高柳的政策又要变了,这不是一些人要迁徙来吗?允许雇佣长期的女工,为期四年,只用管吃喝,给少一点的钱就好,我就是为了这个赶忙回来准备定金的。”
“不只是我,好多做毛绒毛纱和毛呢活计的都被邀请了今晚上去赴宴,有些事要谈。”
妻子一听,惊叫道“那可是大事。之前可是不允许雇佣长期工的,这长期工可不就像是隶僮一样了?”
高柳这地方不是泗上,墨家在这边做事一直不温不火,没有过于刺激到赵国。
譬如说关于纳妾这样的事,只是将妇女组织起来,遇到有先富起来的一些人要纳妾都会轮番上门轰炸,但却不像是泗上那样有着明白的民法规定严禁如此。
这长期工也差不多,从没说过不允许雇佣,但是雇佣起来很难,加上一直宣扬人人平等、无有奴隶之类的话,这已经算是一种不成文的规定了。
不成文的规定终究不是规定,高柳是个依靠逃亡的民众汇聚起来的城邑,能够逃亡过来的不可能是单独的女性。
而但凡逃亡者,又必定是青壮,墨家会组织他们进行生产开垦,于是就产生的这种不成文的局面一些作坊的雇工,只有女工,因为他们的男人一般都有土地,依靠粗犷的土地劳作,女人便做织工换些钱。
男人听到“隶僮”二字,喝骂道“不要瞎说,可不是这样的。这件事墨家内部都辩了许久,你不要瞎添乱了。不是隶僮,只是为期四年的长期工,期间我们要管吃管住,每个月只需要给最少的钱就行,四年之后再说。”
“这不就是让我们去谈吗?一开始说是两年,那可不行,两年时间刚刚成手,都是些不会纺毛纱的,两年也就赚个零头,我们就要谈,至少四年。四年还有的赚。”
“这一次有不少的女奴过来,主要也是解决一下这里男多女少的事,但是墨家要先让她们适应做人的身份。可一时之间高柳这边又实在管不过来这些人,便只能借用我们的力了。”
“就要用我们,那就得让我们得利,两年可不行……”
商人重利,张口闭口都是关于钱,尤其是在两年四年这件事上,更是死咬不放。
但有些事男人也没有全然说出来,听闻好像是和赵国的谈判有些不顺利,墨家担心日久生变,所以临时决定一次性将需要的人口迁完,所以关于这些人口的安排就是个大事。
若是分个四五年,断然轮不到商人出面的,可既然一次性迁来,那只靠墨家的力量便有些容纳不了难以消化。
这一次墨家出面宴请的,包括高柳城内的各行各业,基本上囊括了所有雇工的行业,他家里这点人手也就堪堪能排进去,尤其是现如今毛呢正是好售卖的时候,他便将那些前往胡人那里售卖的杂货交与别人,自己匆匆返回。
女人闻言,连忙道“这样说,一下子要迁来的人可不少。那若投机粮食……”
话未说完,男人便骂道“投机粮食?我看你是嫌活的长了。真当墨家不杀人?那赵国君子在战场上一串串的杀,贵胄妇人扔到洗毛作坊里,谁人敢投机粮食?新令已经下了,今日宴会就有约谈此事的缘故。”
“刚才你俩在这嘀咕什么呢?”
妻子没好气地说道“你问问你女儿!竟是看上了墨家军中的人,要和人私定了终身呢。就前几天上了报说逼死了公子朝的那个庶俘芈……”
男人惊喜道“好事啊!他是墨家的年轻人,这城中许多人都是他的同窗,又是泗上的,以后做事也方便。不说别的,便是稍微露出一些消息便值十金,更何况别的?”
妻子骂道“钱钱钱!你这做商人做久了,就知道钱,眼里没有别的东西了。那可是你亲生女儿,你把你女儿当什么了?连女儿出嫁,你都要琢磨着利、利、利!”
“再说了,那小伙子是什么人物?他逼杀过赵公子,将来万一墨家败了,他们一家可都是要被诛全族的!墨家的法不诛族,诸侯的令可是诛族的,到时候牵连上咱们……”
男人闻言,慨叹道“妇人之见。当年我带着一点货物和人深入到胡人那里,凶险十倍,故而获利十倍,咱家怎么起来的?那时候就不是拿命换回来的?”
“这件事不止获利十倍,三倍的利,便可拼命,十倍的利,便是赌上你我性命又如何?”
“如今形势……你还是看不透啊,真要是诸侯有力诛杀墨家,那还用到现在?墨家的那些言论哪一个不该诛族,可谁人敢去诛?”
“再说,只有一样,天帝之下庶农工商尽皆平等。既平等过,谁还想做贱人?我自爱利,可在是非之前,却也分的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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