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胜绰烦躁不安之时,派去打探消息的叛墨在胜绰耳边小声告知了之前几十辆马车是何人的之后,胜绰竟然于街市之上大笑数声。
大笑之后,胜绰远望着魏宫室的方向,问于身边人道:“利天下的言辞,能够比得过弱楚之机吗?”
笑过之后,急忙再派人打探消息,自己与数人匆匆回见公子连,诉说此事。
公子连原本听了胜绰关于弭兵盟的分析,也是沉郁,今日听了这样的消息,顿时欣喜。
胜绰又道:“公子,时机已经来临。”
只此一言,秦公子连素知胜绰少有虚言,前几日所分析的弭兵事让他沉闷,哪里想到今日便竟可以说时机来临,急忙询问。
胜绰道:“王子定奔郑,三晋必入王子定,必与楚开战。”
“楚王新立,国内有王子定之乱,外有郑晋之兵,他必求于秦。”
“你的叔父也知晓,魏人若败楚,则秦日危。而魏人夺西河,是秦人之恨秦人之耻,他既放逐公子,必要做出一番事业以求威望。”
“这一次,您的叔父必然出兵攻魏,因为他不可能放任三晋入王子定,击败楚国。”
“而在我看来……这就是机会。”
公子连如何不知道胜绰的意思,叹息道:“在你看来,吴起必能胜?”
胜绰点头道:“吴起必能胜,秦人必败。去岁我遣人前往西河查看,知吴起制政练兵,皆有才能。即便他不在,以他所训之武卒,依旧可战秦而胜。”
胜绰只需要分析至此,公子连已经听懂了胜绰的意思,剩余的宫廷阴谋和贵族矛盾,这是公子连所擅长的。
这一次趁着晋楚开战的时机,秦人再夺西河必然会倾全国之力。
若是这一次不能够战胜,恐怕以后的机会就更少了,一旦三晋击败楚国,王子定即位,二十年内晋楚无争,秦国的日子会更难过。
但胜绰明确告诉公子连,吴起在西河,就算秦君亲自带兵,举国之力,那也不可能夺回西河。
一旦失败,夺位政变上台的秦君定会受到质疑,贵族们必然会生出不满之心。
终究,算起来公子连才是第一顺位继承人,他的叔父此时的秦君算是政变上位,公子连在国内还有很大的势力和支持者。
胜绰又道:“此事可分为二。”
“公子在洛阴可有旧识朋友?那里的封君若是能够与你亲近,这件事就可以做成一件。”
洛阴是秦国重邑边关,在洛水与渭水相交之处,也是秦人失去西河之后的重要边城。
若洛阴失守,则渭水洛水防线就被撕开了个口子,关中平原彻底暴露在吴起面前,那绝对是不能够守住的。
公子连在国内自然有势力,和国内贵族也有交往,他也不言,只问:“若有,如何?”
胜绰郑重道:“商丘一战,墨家守城名震天下,我叛了墨家的道义,却没有忘记守城之术。”
“论及野战,我不如吴起,况且如今吴起武卒已成,更不能战。但若守城,我可以守住吴起的猛攻。”
“若秦人趁晋楚交兵夺西河,却败于吴起之手,洛阴危矣。吴起既知楚王子定之事,必求西河无患,这一次定会全力进攻,以保证晋楚相争之时秦国不能出洛水渭水。”
“公子可奇遣书一封,诉说我等名号,我自带人准备洛阴防务。”
“届时,秦君败而洛阴得以守住,您的名声就可以高于您的叔父了。我再在秦地大为传播,秦人恐惧魏人,一旦有变,必会迎您回国即位。”
公子连闻言,也知晓之前商丘之事,对于墨家守城之术绝无半点怀疑。又听说胜绰当年在齐,曾与吴起交兵,竟有平解之能,若是守城只怕还真的可以让魏人无可奈何。
他已经打定主意,不做魏国的傀儡之君,只能走最难、但是成功后也最快意的一条路——凭靠自己回国夺位。
自己离开秦国太久,除了那些贵族还记着自己存在,只怕百姓已经忘记了他这个真正该继承的人。
若是能够在洛阴成名,到时候一旦国内有变,贵族们所能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拥立自己来对抗咄咄逼人的魏国。
公子连回忆了一下洛阴的情况,点头道:“此事可做。只是尚需计较。另一件事呢?”
胜绰道:“您记得四年前我曾跟您提及的一位知小义重恩情的勇士吗?”
公子连当然记得,当时胜绰靠着一身本事战胜了自己身边的护卫,提及过此人与墨家剑术第一高手不相上下,互留疤痕。
他也曾问过胜绰,胜绰的剑术戈术,比之那两人如何?
胜绰这样可以轻易战胜自己甲士护卫的人,却直接告诉他自己的剑术和那两人相比不值一提。
公子连知道自己回国即位,需要人才,需要各种士人君子,这种能够让胜绰都认为剑术无双的人,他又怎么能够忘记?
胜绰道:“曾经时机不到,我担忧告知您,您却想要收揽此人,而此人却不可能被招揽,只能够为小义赴死,所以没有告诉您。”
“此人名叫聂政,曾与我墨家公造冶比剑不分胜负。几十甲士,在此人剑下皆如草木。原是晋人,后除恶杀人,逃亡于齐,与屠夫为伍隐于市井之间。”
公子连念叨着这个名字,点头道:“此人……竟与公造冶不分上下?”
商丘一战,公造冶成名,虽没有拿走俘获楚王的威名,但是适却将许多事写于“报纸”上,传播市井。
与鲁阳公比戈而胜、幼年时除恶杀二十余人、冲进楚阵之时投掷火药雷几十步等等的传闻,早已经遍布市井。
公子连又多听胜绰谈及这人名号,又知道胜绰本事,见胜绰这样说,便知此人必是勇士!
胜绰见公子连神往,笑道:“于剑术,我所不及者,不多。此人之术,我虽未亲见,但公造冶曾与此人比剑相平,而公造冶败我只需五剑。所以此人的勇武,是可以说知的。”
“公子可亲遣人,以重金相赠。他未必喜欢金玉,却喜欢您这样的人可以重视他。这就是公造冶常说的小义。”
“您也先不必求他什么事,等到时机来临的时候,只需要您一句话,此人必会赴汤蹈火。”
“届时,我于洛阴为您求名,聂政可于秦地效专诸刺僚之事。您叔父每年都要祭拜河伯,为河伯娶亲,这就是机会。”
“若他死,您又有我在洛阴为您闯下的名声,那么您就可以返回雍城了!”
“这一次王子定奔郑,晋楚再争,与您正是天赐之机。”
公子连叹息道:“可若是我叔父不出兵夺西河呢?先生的一切谋划,都源于叔父出兵夺西河,我也相信先生的判断必败于吴起,可若他不出兵呢?”
胜绰大笑道:“公子,他若这样的时机都不出兵,贵族依旧支持,那么您觉得你还有必要谋划回雍城的事吗?所以,这个考虑是没有必要的。”
“他不出兵,政事稳固,贵族信服,您永远都没有机会了。这难道不就是列御寇所言的‘杞人忧天’吗?天若塌陷,您忧虑又有什么用呢?”
杞国有人,忧天地崩坠,身亡所寄,废寝食者!
秦公子连听了胜绰之言,恍然大悟,亦大笑。
是啊,若是这种天赐良机,自己的叔父都不需要出兵夺西河来增加威望、保持合法性,显然已经压制了国内的贵族。
要知道,他自己的曾祖才死了二十五年,那可是被贵族逼着自杀的。
若是自己的叔父能够做到压制贵族,自己哪还有什么希望回国夺位?
这不正是列子所说的那个忧天的杞人嘛?
他起身拜谢道:“我若能够回雍城,终此一生,定不负先生!”
胜绰亦回拜道:“我所求者,富贵功名,生当鼎食,施展抱负。为公子谋划,就是为我谋划,您的话让我可以安心了!”
两人拜后,便即安排胜绰带墨者秘密入洛阴、遣派人前往齐地赠礼聂政之事。
…………
魏侯宫中,七十余的魏斯面露笑容,与身边近侍道:“传告墨家禽滑厘,寡人今日有,不能见他。”
那近侍领命而去,魏斯踱步绕殿而行,笑意愈发彰显。
这半月来,他一直宴请禽滑厘,听禽滑厘诉说弭兵会之事,不得不承认墨家这些人却有才能。
田子方、段干木等人,当年与禽滑厘为友,后禽滑厘叛儒而归墨,名声不减当年,只是名于市井而非朝堂。
商丘一战,天下君王震动,禽滑厘这位墨家已基本定出的下一任巨子,也随着墨家而名动。
墨家不是一个人的,商丘之事也不是靠几个人做成的,墨家是个组织,组织内的下一任巨子也就不得不被各国君主礼遇。
稼穑铁器、火药守城、穿阵突击,种种这些,都让天下君王对墨家有了足够的重视。
弭兵会一事,他本也赞同,这是能够争取到的好结果,从而消化掉中山国、继续变革发展压迫赵国。
他已经老了,自己的儿子才能不如自己,自己必须要为魏国留下足够雄壮的基业。
况且,吴起、西门豹等人,也都支持参与弭兵,为魏国赢取休养生息的时间。
败齐、灭中山、得西河、天子封侯,这一切已经足够,魏国也应该休养生息一段时间。
可是,当熊定奔郑的消息传来后,弭兵会的一切美好,与这件事相比,都已相形见绌。
魏最大的敌人是楚,只要能够把楚削弱,魏国有的是时间来休养生息,自己有生之年也可称为天下霸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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