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南秋赐只想赢,他的眼前只有路,他的身体滚烫,冒着红光,好像马上就要燃烧起来。
“你真的想死?”戒中人说道。
南秋赐明白戒中人在说什么。因为入门的时候天赋很高,他很快就打开了内海之门,几乎没怎么学过凡人的武功。
在法力消失、肉身老化的情况下,他根本没有希望赢下这场比赛。于是,他做了最极端的选择——燃烧自己。这是情鸟赋予他的神通灼魂曲,无需耗费法力,只消耗生命力就可以获得远超凡人的能力。
“你这样跑下去,”戒中人说道:“拿第一说不准——但时圆明一定要做寡妇了。”
“我求求你,”唯梦紧跟在他的身后,哭着说道:“别跑了,我们还有旁的机会。”疤男子则跟在唯梦的身后,一步也不愿放松。
他扭头看了看身后气势如虹的追随者。
哪里还有机会?以他腐朽的身躯、衰弱的体力,如何能与这些如狼似虎的异族人,还有精通武功的修士斗争?越往后越难,倒不如趁着古城刚刚开启大家还没有反应过来得时候,拼尽全力搏一次。
前方路的尽头忽然出现了一个祭坛模样的建筑,他心中暗喜,小声喃着灼魂曲,加快了脚步。
“小心。”是疤男子沙哑的声音。
南秋赐心中一凛,垫脚跃了起来,一道骨刺从身后穿来……
(二)
南秋赐往身后瞧,三个角族人追上来了——祭坛一旦出现,生死搏斗就会开始。他早就想到了。
“你先走。”
唯梦说着,已经朝着角族人迎了上去。疤男子紧随其后。他们明明是不善肉搏的雪精人,但冲上去的时候却没有半点犹豫。
南秋赐却有些放心不下。
“不用死缠,”他说道:“只要挡一挡就可以了。”
他看了看两人的背影,似乎很快就要和角族人短兵相接。
没有时间可以犹豫了——他吟唱灼魂曲,继续往前走。身后传来叮叮当当的撞击声,开始很密集,渐渐就稀疏起来,角族人的怒吼声不断,却听不见唯梦和疤男子的声音。
他越跑越快,却愈加不能安心。
“你现在只有两条路,”脚步犹疑间,他听到戒中人说:“要么第一个冲到终点,要么死路一条。”
他当然明白戒中人的意思,第一个到终点就有获得奖励的可能,一切就都有可能。如果让别人抢在前面——灼魂曲烧尽了他的生命力,死亡会很快降临,所有的努力都将化为虚有。
也许是燃烧神魂让他变得极为敏感,他终于听到了唯梦的一声闷哼——她似乎有意在克制自己。接着,他又听到了疤男子咿咿呀呀的、急切的叫唤声。
就看一眼罢。
他一转头,心头猛地一紧——唯梦和疤男子已经被三个角魔逼到了道路的边缘地带,随时可能掉落下去。
“这是在古城,”戒中人说道:“死人也可以复活,不要浪费时间。”
死人真的可以复活么?除非亲眼见证,否则他不敢相信。但唯梦如果死在这里,就是真的死了。
他往前看,祭坛就在前方不远处。
戒中人道:“快跑,快跑!”
南秋赐却转过身,开始往回跑。
戒中人道:“你疯了?马上就要赢了!”
南秋赐不说话,吟唱着灼魂曲,感受着灵魂灼烧的滋味,加快了脚步。
一个身材魁梧、目光如电的男子迎面冲了过来,与他擦肩而过。
过了一会儿,一个背着男人的白袍女修与他打了照面,往前方去了。
又一会儿,一个骑着白虎的男修也跑在了前面。
“完了,完了,”戒中人道:“你死定了。”
“闭嘴。”
“你绝对是我见过最蠢的人!”
(三)
果然,肉搏战不是聪明的雪精人应该选择的项目。
当被逼到绝境后,疤男子手中挥舞着无法驱动法术的法杖,做最后的抵抗。
藤蔓族角魔虽然没法正常地驱使藤蔓法术,但他还是从嘴里一截一截掏出了长长的藤蔓条,双手抓着来回舞动,在半空中营造出一张由藤蔓虚影构成的、密不透风的藤网。
两个骨刃族角魔从背后拔下了巨大骨刺,像长矛一样拿在手中,朝着他和唯梦扑了过来。
唯梦手中没有武器,只能靠身法躲闪。他的法杖倒是足够坚硬,但骨刃上传来了巨大的冲击力,让他的双手虎口震裂,骨仗也掉落在地上。
骨刃冲着他的胸口再次刺来,他顾不上拾起法杖,匆忙往另一侧滚去。
耳边传来唯梦的闷哼,他连忙抬起头,看见唯梦被骨刃扎穿了肩膀,鲜血四溅,神情痛楚。
他心痛到无法呼吸,不顾一切向唯梦冲去。
骨刃族角魔森然笑着,举起骨刃,冲着唯梦胸口踹出一脚。唯梦飞到了半空中,向着废墟而落。
他的世界变成一片黑暗,只能看见唯梦这一团光亮。他往道路边缘狂奔,一跃而下,抱住了唯梦。
三个角族人看着他们摇了摇头,继续往前追去。
废墟中传来蝎子攒动的扑簌声。
黑暗中亮起密密麻麻、数不清的红色光点,他知道那是蝎子的眼睛。
他凑在唯梦耳边,“好好活着。”这一次他忘了遮掩自己的声音。
“西雅1?”唯梦一脸吃惊地望着他,“你是西雅?”
“再见了。”
他在半空中旋转起来,靠着转动的惯性将唯梦扔了回去。
“不要!”唯梦冲着他不停地摇头,大喊,“不要!”
西雅笑了笑,朝着唯梦挥了挥手,仰面向蝎海坠去。他已经闻到了蝎子的味道。
(四)
唯梦被疤男子甩回了大路上,南秋赐却仍然冲向了废墟中。没有了法术,飞遁只能靠灼魂曲,神魂灼烧的速度明显更快。在须臾间,他已清楚的听到生命流逝的脚步声越走越急。
“唯梦就算了,”戒中人道:“你连他也救?多少次了?”
现在说什么也迟了。南秋赐一跃而出,借着神魂燃烧的冲劲儿,化作一道红光,抓住了疤男子。
疤男子显然没有想到他的举动,呆呆地看着他。
他再次唱起灼魂曲,神魂燃烧的力量包裹着两个人一起回到路上。
唯梦哭着说:“你回来做什么?”
疤男子张了张嘴,没有发出声来。
南秋赐笑了笑,接着往前跑。祭坛还在前方,比赛尚未结束,还有希望。他又唱起了灼魂曲,燃烧神魂的光芒闪了起来,比之前更加明亮。他打起了十二分精神往前跑,但脚踩大地就像踩在了棉花上,没跑几步,就摔倒了。他试着爬起来,胳膊腿脚却再也没有半点力气。再想吟唱灼魂曲,才发现自己的皮肉松松垮垮,如百岁老朽,神魂也无可再烧。
唯梦和疤男子追了上来,把他搀扶起来。
他笑着说:“我跑不动了。”
戒中人说:“你活该。”
唯梦大哭起来,眼泪跟珠串子一样往下滚。
(五)
这是唯梦一生中最难过的时候,她到死也不能忘记。
南秋赐真的一点力气也没有了,像一滩烂泥靠在她的胳膊上。他的脸上满是松垮的皱纹,身上的肉皮无力的挂在骨头上,一股子腐朽的老人味儿钻进了她鼻孔。
他颤颤悠悠举起手,指着前方的祭坛,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把我带到那里。”
唯梦强忍住泪水,小心翼翼地抱起他,往前面走去。
他的脸色灰暗,如乌云笼罩。越走下去,脸色越黑,显然大限将至。但他的眼睛微微睁着往前看,仍然要往前走,不停地走。
她边哭边走,心里面好像有一把刀在搅动着。快要接近祭坛的时候,南秋赐忽然说:“停下罢,我等不到啦。”
她一下子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抱着他坐到地上,嚎啕大哭起来。路过的修士好奇地看着她,她却混不在乎。西雅静静伫立她身旁,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
南秋赐动了动手指头。她很快明白过来,把他的手捧在眼前,手的中指上有一个似乎是青铜材质的戒指。
“待会儿我死了,”南秋赐说道:“你抱着我,把它带到终点。等艾达宣布胜利者后,再从我的手上摘下来。以后它就归你了。”
戒中人道:“你把老子当遗物啦?”说着,忽然呜呜哭了起来。
南秋赐瞧向疤男子,又瞧向她,说道:“我死了以后,你就跟着他罢。”
她浑身一震,恍然间明白了什么。
她拼命摇头,眼泪不小心掉落在他的脸上。
(六)
南秋赐最后一次睁开眼睛。
这里是千万年前铸造的喀则古城,这里是蝎海废墟中的苍茫古道。
天空中弥漫着赤红色的雾,废墟中传来了蝎子摩擦甲壳的扑簌声。
他却看不见,也听不见。只觉得世界忽然安静下来。恍惚间,眼前换了天地——
又见数年前的青石古道,曲折幽深。藓苔斑驳,地锦爬墙。一带清流蜿蜒东去,一弯石桥朴质横卧。河里有轻舟慢行,两岸是行人三五。众人适闲摇扇,指点风景。
一扁青舟扶流而下,舟头静静站着个姑娘——
荷衣蕙带,衣袂飘荡。
青鬓随云,朱绿鹅黄。
纤腰挺挺,强柳迎风。
素手相背,葱玉新挽。
闲足顾盼,观于南岸。
唯顾侧脸,仍是叶眉英英,微笑频频,堪得住百种姿态。
他的眼睛直勾勾瞧去,目光似搓成了一条细细的红线儿,牢牢挽在了那姑娘的发髻上。心房里似开了一场好热闹的锣鼓宴,咚咚擦擦敲个不停。
舟没桥洞,姑娘不知是觉见了挽在发髻上的红线,亦或是听见了桥上锣鼓喧天。忽地昂首望向桥头,骤然捧出一张香培玉篆、红梅映雪的面庞,冲着他洒然一笑。
“圆明,圆明,”他轻轻唤着。
时圆明歪着脑袋冲他笑了笑,又挥了挥手……
他闭上了眼睛,觉得这世界再安静不过。
……
似乎没有尽头的大道上,响起了唯梦沙哑又悲切的哭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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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离开没有遗憾——南秋赐
我是南秋赐,一个注定漂泊到死的男人。
我的悲剧从镇海兽情鸟开始。情鸟可以让所有的女人都爱上我,如果走多情大道,我的一生应该会很潇洒。但我爱上了一个女人,就义无反顾地走上了痴情大道。
我的爱人叫时圆明。她死在我师父的掌下,我没有为她报仇,却踏上了让她死而复生的旅途。
戒中人说我傻。他怎么知道,我其实乐在其中呢。我每天夜里都会想起她,只要想到她能活过来,就开心的不得了。
可惜终究不成了。我的生命走到了尽头,但我没有遗憾。因为很快就要在下面见到她。唯梦跟了我这么久,我有些对不住她。好在我为她选好了守护者——世界上最爱她的人。这不也是一个美满的结果么。
在灵魂离开肉躯的一刹那,我觉得身子暖烘烘的,这是前所未有的满足。
我的开场白说错了——我是南秋赐,一个注定追逐圆满的男人。我的喜剧从情鸟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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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位道友,南秋赐的故事结束了。
其实我也为他准备了两个结局。第一个就是现在这样。
第二结局是他走过了终点,赢得了胜利,实现了愿望。时圆明死而复生,他却走到了生命的尽头,只剩须臾的相处时光。故事结束在这里。不过,人世间的现实往往是,苦苦追寻的愿望未必能成真,我们却可以掌控自己的内心世界。对于南秋赐而言,努力了,追逐了,拼尽全力了,就没有遗憾了。这真的是一幕喜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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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西雅:我就知道某些人肯定问——“西亚是谁?”“更新太慢了,人都记不住了”所以,我告诉各位,西雅就是雪精族那个大法师,唯梦的狗腿子,因为就唯梦被施以酷刑、面目全非的可怜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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