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秀秀从噩梦中惊醒。
或者说,她是哭着醒来的。
她先前是因为伤心到极点,才在原先放货物的舱室中睡着了。
难过的时候,她总是喜欢找一个没人的地方独自待着。这里再合适不过。
她把灰尘清理一遍了又一遍,空气中却还有灰尘的味道。
这灰尘好像魏不二啊,无孔不入,无处不在。也永远没办法从她的心里抹去。
但魏不二又比灰尘可恶多了。
至少灰尘不会让她这样难过。
就在刚才,她再一次梦见了令自己肝肠寸断情形。
醒来的时候,她的脸上湿漉漉一片。
是啊,在梦里她就一直在哭着。
她生平第一次觉得自己的心可以痛到如刀绞一般的地步。
六耳猕猴啊,你为什么要赐给我这样的神通。我不想要。
但现在,木已成舟,烈火也早已点燃干柴。
她就要这样放弃人生中唯一一次的爱情么。
不甘心啊。
她的爱情连嫩芽儿都没有冒出头,就被寒霜打掉了。
可他却还丝毫不知道,她为了这渺无希望,付出了什么。
她背出了师门,告别了养育自己多年的师父。
大道受阻,差一点死在通灵境的瓶颈上。
屈服于陆盈,余生再无希望。
这些苦难都不算什么。
如果能换来魏不二在她所剩不多的时日里,对她一点点的关心,一点点的心动,她心甘情愿。
甚至,付出更多,乃至付出生命,她也无所畏惧,也会勇往直前。
但残酷的现实是,他根本不会对她动心,他把心通通交给了另一个女人。留给她的,只是冷冰冰的背影。
比寒冰界的天气还要冷!
想到这里,她觉得自己也置身于寒冰界里,冷得要命。
但她至少还没有被冻死。还在顽强地坚持着。
她觉得自己也未必败得无可挽回。
也许,因为三年之约,到最后她一定会输。
但这三年里呢?她还可以全力以赴。
唉,她也只有三年的光景了。
为什么不能让他在这三年里,喜欢上她。哪怕只有一次,哪怕只有一天,一个时辰,一炷香,甚至更短的时间也可以。
也许,这样有些自私。
但她偏要自私一点,她就是要任性这一次。她的一生还有几次任性的机会啊。
可怎样让他喜欢上她?用什么手段?
她的手段多着呢。
阴招坏招损招使毒计歹计,这些她都能使得。
而且,凭她的聪明,旦要使出来,比谁都要使的好,使的厉害,使的他毫无察觉、一头栽入陷阱。
但她绝不要用这些见不得人的手段。
她要光明正大地作战。
他越要冷淡她,她越要对他好。
偏偏看看她好成这样,能不能换回他的心意。
魏不二啊魏不二,你就是铁石心肠,我也要把你融化了。
(二)
不二和岁月亲热起来,就谁也不知道时间了。
岁月的修为固然要高一些,也更有一点经验。
但不二的体质也不是寻常人可以比得了的。
两个人几番鏖战,全情投入,挥汗如雨,终是难分胜负。
有了这一次销魂彻骨的经历,他们就更舍不得分开了。
在林子里又说了好一会儿子私心话,岁月就是不肯离去。一定要缠着他一起再待一会儿。
不二只好叫她先走,又说:“咱俩今天分开,把各自的事情办好,就是为了今后更久、更踏实的在一起。”
她才一步三回头的离去了。
不二一直等她的背影消失不见了,才独自离去。
不久,楚月就传来消息,说阵法笔已经找到了。
他也就不再耽搁,径直往约定好的地方赶去。
赶路的途中,他还在回味刚才的激情、热烈和温存。
他和岁月从今往后,紧紧地绑在了一起。永远不能有旁人将两个人分开了。
这让他身体的每一寸都散发着快乐的气息,更加迫不及待地想带着岁月远走高飞。每一天都过这样的生活。
他愿意为此拼尽全力,拼上所有,直到完成他许下的誓言。
他的心脏一度激动地要从胸口跳出来。
他不由自主地摸了摸自己尚未平静的胸口。
他忽然想到什么。
连忙把衣襟扯开,在自己的胸口上,看见一道漂亮的蝴蝶纹身。
糟糕。
不知道刚才发生的事情,有没有被木仙师瞧见。
如果她全程观战,那真是一段糟糕透顶的记忆。
他只能默默祈祷在这段时间里,她一直处在沉睡的状态中。
才把衣襟重新合起来,却未发现,胸口上的蝴蝶纹身微微闪过一道黄芒,旋即又陷入一片寂静。
(三)
当不二返回飞舟的时候,已经过了很久,楚月刚好布置完这个节点的所有装置。
“下次如果出现类似的状况,”他说,“我们一定要仔细找一找。”
他故作宽容和慷慨,大度地原谅了楚月把他置于险境的行径。
楚月却冲他眨了眨眼睛。
他总觉得她有话要说,但问她又什么都不说。
回到飞舟上,刘明湘在驾驶舱里。
秀秀却不见了。
“钟师妹呢?”他问道。
“咦,刚才还在这里。”
三个人到处找,把附近一带都要找遍,却还没有找到秀秀。
不二心中隐隐有些不好的预感。
他想起自己不久之前说的那些冷冰冰的话,怀疑秀秀会不会因此独自出走,甚至会发生什么意外。
他越想越担心,始终不肯放弃找寻的努力。
又过了不知多久,秀秀竟然从飞舟上走了出来。
“你们……在干什么?”她轻轻地问道。
不二有些生气:“你去了哪里?我们一直在找你。”
“我就在飞舟上啊。”
“我们把飞舟都找遍了。”
“我去货仓找东西,”秀秀说,“不小心在里面睡着了。”
“你的眼睛怎么了。”随后赶来的刘明湘问道。
“眼睛里进灰尘了。”秀秀说。
不二仔细看她。她的眼眶微微泛红。
他再不忍心苛责他。
“人没有走丢就好——我们出发吧,向下一个节点。”
(二)
往回返的路上倒是很顺利。
楚月的布阵干脆利落,所有节点一次布置成功。
刘明湘同天鳐的配合也更加默契了。
秀秀的心情却一直无法平静下来。
她一路都在琢磨一件事,魔女到昆比,究竟是为了什么。如果是来勘测地形,那么她能否决定角族人会不会在昆比埋伏。
如果是,她有一件事想不通。
魏不二就在后勤部队中,她不怕误伤魏不二么?
快到降世营驻地的时候,她把不二单独叫到储物仓。
“你还记得我们之前说过的话么?”她说。
“角族人的计划?”
“原先只是猜测,”她说:“现在,我坚信角族人一定会在昆比布下埋伏。”
“就因为我们在昆比遭遇了角魔?”不二说道,“他们或许只是侦查兵。”
“如果只是侦察兵,用得着安排一个赤角过来么?”
“赤角?”
不二的瞳孔猛地一缩,警觉地目光瞧向她,“我们对战的时候没有见到赤角吧?”
“我看见了。”她说道。
她的心口一阵剧痛。
“在哪里?”
“就在战场旁边。”
“如果真的有赤角魔,我们恐怕逃不掉吧。”
“她没有出手。”
她直视他的眼睛,“不要问我她为什么没出手。我不知道,我也猜不到。但我肯定,她全程在盯着我们。”
不二跟她对视一会儿,终于败下阵来。
“我会跟大帅讲的,把我们所见所闻都告诉她,”他有些心虚地说,“但我不保证她会采纳。”
“只要你告诉她,你在昆比看见了赤角魔。”她说:“大帅会明白一切。”
说完,她就往门外走去。
脚步执着又坚定。
这是她与她的最终战役,她一定要赢。
(三)
岁月的心情也难以平复。
她一路往回走,一路在思谋往后的事情。
跟不二离开之后,她就再也不能为族人做任何事情。
在那之前呢,她要把自己能够给予的,能够付出的,全部贡献出来。
与队伍汇合的时候,已是当头明月。
蟒蚺从林中急行而出,“怎么花了这么的时间?”
“我中了埋伏,”她说,“下次叫我碰见,他死定了。”
……
蟒蚺很失望,但也没法儿再说什么。他心里升起一种无力感。
自从在傀蜮谷遇上了那个小子,命运的轨迹就有了定论。他的岁月与他越行越远。
这也让他逐渐成熟起来,不再是只会甩尾巴的大傻个,也不再是那个对岁月毫无保留信任的爱慕者。
也许一切都是天意。
那小子逃走也是天意。
好有一天,命运叫他亲手解决对方。
“这样一来,我们的行踪彻底暴露了,”他说道:“昆比山脉的计划只能放弃。”
“不能把希望全部寄托在护城大阵上,”岁月说:“太被动了。我要的是彻底击溃对方。”
“但是,”蟒蚺说道:“敌人已经有了防备,埋伏没有任何意义。”
岁月把蟒蚺带到一个偏僻处。
林中愈加静谧幽暗。
“我们的埋伏不需要太多人手,”她说,“也不会影响到主城的防御计划。”
“感觉还是很难。”蟒蚺猜到她要告诉自己一些不能让旁人知道的计划,心中微微一暖。
她对他,终究还是与旁人不一样的。
他有些兴奋地开始帮她谋划起来:“我们需要万全之策。昆比山脉虽然很大,但人族如果早有准备,任何一支稍有规模的队伍都是藏不住的。就算真的能藏起来,在一次攻击之后也会马上暴露——我们也不能只进攻一次吧?”
“有的时候,”岁月说:“只需要一次关键时刻的成功,就可以起到决定性的作用。”
“关键时刻?”
“我现在没法儿告诉你具体是什么时候——需要耐心等待。”
“那藏身呢?在哪里藏身。进攻之后该怎么撤退?”
“你知道喀则城里哪一族人数最多?”
蟒蚺不明白岁月为什么会问起这个,但他尚且记得在刚到喀则的时候,孤风羽曾经说过这件事。
“烈风族?”
“是掘地族。”
“这跟孤风羽说得不一样。”
“在叠塔大阵诸城之中,喀则城建设的时期最晚。后来占卜族的人预测大战将至,为了赶工期,喀则城曾向沙洲、塔尔木还有一些周围的城池紧急调度了一万多掘地族人——孤风羽说烈风族最多,那是因为没有考虑到这些掘地族人。”
“这与我们的计划有什么关系。”蟒蚺说道:“这些掘地族人比鸡崽儿还要弱小。”
“关键就是这些掘地族人。”岁月说道。
这实在有些荒谬。
“一定要深思熟虑啊。”他劝道。
岁月笑道:“我们先回喀则吧。”
(四)
在岁月远赴昆比调查的日子里,古有生始终在不停地收集和分析血祭族人的皮肤碎片。
大毛从他的小伙伴手中买到了3块儿碎片。
每一个碎片都带给他一些零星的信息。
比如:喀则古城是强者的坟墓。
血色祭坛具有让死人复活的能力。
祭坛是掌控此界的钥匙。等等。
这些信息足够惊心动魄。
但再没有一个碎片拥有像第一个那样庞大而惊世骇俗人的信息。
令古有生有些失望的是,没有哪个碎片提到进入古城后是什么状况,会遇到什么危险。
这就意味着古城之旅完全无法预测,这太让人提心吊胆了。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搜集更多的碎片,获得更多的信息,来做更加充分的准备。
这天,大毛再次找到他。在统领府赤角塔,他的房间里。
大毛从怀里掏出一块儿布,里面裹着一块碎片。
“就一个么?”古有生问道。
“大哥哥,对不起,”大毛挠了挠头:“你大概遇到竞争对手了。”
“谁?”
“一个披着黑色斗篷的人。”
古有生的表情立刻变得很严肃,
“他在哪儿?”
“谁也找不到他究竟在哪里。”大毛摇了摇脑袋,苦笑道:“但要是谁挖到了碎片,他肯定就会出现。”
古有生立时紧绷起来——这些碎片是他的命根子。
谁跟他抢碎片,就是想要他的命。
“我在为我们的王上工作。王上叫我搜集碎片,这些碎片就只能给我——”他说道,“你告诉你的小伙伴,不要把碎片卖给他们。”
“他们出的价钱更高。”大毛说:“我有几个小伙伴也想成为青角。你知道的,这件事需要很多钱,他们根本禁不住半点诱惑。”
古有生从怀里拿出一个袋子递给大毛,里面装了大笔的角晶,
“告诉他们,我可以比黑斗篷高一倍。”
(五)
大毛走后,古有生曾试着尾随在他身后,继而找出黑斗篷。
他真的想看看究竟是谁在和自己作对。
是谁想要了他的命。
但离奇的是,黑斗篷很快消失得无影无踪。
据大毛统计,他大概收集了大约7八个碎片。
这之后,任何新的碎片被挖掘出来,都无法将他再次吸引出来。
这是不是意味着,他们只需要几个碎片就足够了?
碎片是进入古城的入场券,这也就说明,黑斗篷的背后,一共有八个人也要进入古城。
他们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古有生只能凭空猜测了。
他闷闷不乐地往回返,一路顺带瞧瞧大毛给他的新的碎片。
当他把它捧在手心。
冰冷的机械音毫无意外地响起。
但里面的内容却让他感到意外——
“收集到新的血祭族人皮肤碎片,解锁古城奥秘一则——古城的开启,就在一年之内。”
他微微发愣,半晌才回过神来。
留给他准备的时间,不多了。
他必须争分夺秒。
这个时候,腰间的传声石也响了起来,是蟒蚺的声音——
“我们回来了。大尊要见你。”
(六)
在一座高大的青角尖塔的阴影中,一个身披黑色斗笠的男子,望着古有生的背影消失在街头。
他面带讽笑,转身离去。
不久,他到了一座秃角圆顶建筑之中。
在一群脏兮兮的秃角人中穿行而过。
一个掘地族人像铲子一般的手掌刮到了他的斗篷。
斗篷的系带松开,整个滑落下来。
露出了男子的样貌。
如果厉无影在这里,一定可以认出他——就是曾经在降世营追杀过他的银弓男子张庚。
只不过此刻,他头上顶着一个两纹青角。
“找死么?”张庚异常熟练地用角族语说道。
挑衅的目光射在掘地族人的脸上。
掘地族人看到他头顶的青角,很快低下脑袋,装作什么都没听到。
张庚嘴角抽了抽,讥笑一声。
旋即拾起斗篷披上,转身,继续在人群中穿行。
不久,他从一个犄角旮旯的房间钻入地下通道。
沿着通道独行不久,在一个根本看不到门的通道壁上,一头扎了进去。原来,竟是幻术的把戏。
另一头是一间布满了复杂仪器的密室。
言薇正站在一个显示屏前,看着上面闪亮的光点。
“又有一个碎片被挖出来了,”她说道:“不过,我们已经够用了。”
“岁月回来了。”张庚把斗笠扔到地上,整个人大躺到沙发上,摆出一个大字,“古有生被她叫回去了。”
“他有没有发现你?”
“他怎么发现我?”张庚冷笑道:“就凭他脑子里那个屁用没有就知道压榨的系统么?”
“人家活着不容易。”
“不如说智商有问题。”
“不管怎么说,”言薇指了指显示器屏幕上的光点,“别再打碎片的主意了。角族人虽然允许我们在青疆自由活动,但一旦威胁到他们的安全,结果还是很可怕的。”
“我早就不想和这些浑身冒着臭气的掘地人打交道了,”张庚双手抱头,把腿架在茶几上,懒洋洋地靠在沙发上,“郑老大他们那边进展呢?”
言薇道:“还记得我跟你说过——按照因果法则,世界石的周边,会有非常神奇,甚至诡异到极点的事情发生么?”
“嗯。”
“他们最近从《宏然除魔英雄传》大纲里,从复杂的故事脉络中,梳理出一个重大发现——”
“原著之中,所有可能拥有金手指的角色,几乎都出自云隐宗。”
张庚一下子从沙发上跳起来,“这也太邪门了……”
(七)
古有生回到赤角塔的议事厅里。
岁月和她的队伍早就等在这里。
“大尊,”他走过去,迫不及待想向她汇报自己的收获。
“先等一等,”岁月笑道:“我们有重要的人。”
“人?”
古有生只好退到大厅一角,好奇地等待。
不久,一个身披紫袍、面容衰老的紫角凭空出现在大厅中央。悬空而立。
岁月和一众角族人手捂右胸,高声道:“恭迎地尊大人。”
紫袍地尊微微点了点头,说道:“诸位天尊已经看到尔等呈报消息。”
岁月说:“还请明示。”
紫袍地尊环视大厅,目光停留在古有生的身上,
“占卜族专门为此事占卜,得到的讯息很模糊。但有三点是明确的——第一,这个诅咒真实存在,本族深受其害;第二,如果想破解诅咒,天尊大人们绝不能插手,甚至像我这个级别的人物都要严格控制。”
“如果插手了会怎样?”
“天尊插手,诅咒的反噬会更加疯狂,我们的报应来得会更快,”紫袍地尊说道:“如果我们这个级别出手,对破解诅咒不会产生太大的影响,但出手的人一定会死。”
岁月面色一肃,“上方的意思是,只能靠我们自己了?”
她微微有些失望,但也做好了心理准备。
她从来都敢于面对困境,也善于面对困境。
紫袍地尊说道:“我会待在这里帮助你们——直到诅咒被破解的时刻。”
岁月面色一肃。半晌才问道:“蛮斯卫大人也同意这件事了?”
“蛮大人没有看到你们的信息,”
紫袍地尊向大都的方向瞧去,目光中充满希冀,“他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情——你们不久就该知道了。这件事足以叫我们举族欢腾。”
说着,他又把目光投向大厅一角,古有生身上,
“第三点可以确定的是,占卜族的紫角说,破解诅咒的关键就在这个人族小家伙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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