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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二十八章 灵心幻动 往昔如真
    距离三花洞二人到大厅应该只剩半柱香的时间。
    在紧迫的压力之下,不二仍然保持着绝对的冷静,沉着思考应对之策。
    这是无数次走在生死边缘线上的副产品,也是成长付出无数代价的应有回报。
    他探出一道神识,顺着柜架逐一探查。
    序号十分清楚,排列也极有规律,由此很快找到了标示三年前的柜子。
    他心中一喜,整个人瞬时遁过去。
    目光像精电一般划过整个柜面。
    瞬间寻到血夜当月的抽屉。
    打开抽屉。
    里面空空如也。
    抽屉底部落了厚厚一层灰。
    显示这里空了很久。
    他心头一惊,立时想起血夜之后救走自己的人,想起当年离奇暴毙的驭船修士。
    这其中必然有极大的干系。
    时间很紧,已来不及细细琢磨。
    他略作思量,当即四处挑了十几个抽屉,将里面的纪录符通通收了起来。
    他想的很明白,藏在暗处的人也许是为了帮自己销毁证据。
    但现在做的显然有些突兀,只要有心人查过来,很有可能会怀疑到当夜进出陇南的飞舟,进而怀疑到凶手很有可能出身西北军中。
    末了,心想血夜当月的抽屉落了厚厚一层灰,其余的抽屉倒还干净,仍有可能暴露自家意图。
    当即驭法从柜架顶部运了些许灰尘,给每个空置的抽屉底部都均匀撒了一层。
    却发现控制不住厚度,血夜当月抽屉的灰尘明显与其他的有些差别。
    估摸这时三花洞二人应该已到了大厅之内,不久便该来此密室。
    匆匆把抽屉底部擦干净,又重新洒了一层灰。
    见无异样,这才安下心来。心想自家做到这般地步,再出问题也只能听天由命。便在此时,忽听门外传来动静。
    本欲抽身离去,心念一动却是找了一处隐蔽角落,隐身符和匿气符齐开,整个人如幽魂一般隐去。
    下一刻便听见密室门打开的声音。
    舟行执事领着二人进来。
    “二位前辈,这里便是舟行用来存放通航记录的密室。三百年以内的记录皆在此间。”又将密室中存放记录的规则简要说了一番。
    那陌生男子叫舟行执事带二人径直找到存放三年前记录的柜子。
    “哗啦!”一声过后,再看抽屉之内,空的。
    “怎么回事?”何晶晶皱眉问道:“你们做了手脚?”
    地桥境威压一释,犹如千斤压顶,那执事惶恐道:“前辈明鉴,这密室内存放的都是些往昔记录,向来无甚用处,我数年不曾来此,如何做得手脚。”
    何晶晶冷笑道:“本宗今日遣来专家,是真是假,一辩即知。这其中若有什么猫腻,莫怪我等不讲情面。”
    说着,与陌生男子笑道:“看你的了。”
    陌生男子也不多言,只是双目向舟行执事射出一道白光。
    执事便觉见一阵头晕目眩、天翻地覆,脑海里似有往昔的画面飞快掠过,仿佛有无形的眼睛安插在自己的识海,冷漠地窥视着。
    也不知过了多久,恍然从晕眩中退出来,只见三花洞二人冷面瞧着自己,知道自家记忆已被对方通通看透,不禁出了满额冷汗,“前辈,偷税之事乃是上面所命,绝非小的……”
    陌生男子显然对此毫无兴趣,冷声道:“半个时辰之后,请把贵行所有管事,修士,杂役集中到此门之外,我有话要问。”
    说罢,便将执事遣了出去。
    这陌生男子名叫何灵心。他与秦南血夜中死去的何寻是亲兄弟。
    此次来陇南正是为了调查当年真凶之事。
    此事大威峰调查了三年之久,却始终没有进展,原本就要拖成一件死案。
    可近日秦南,川西,皖江一代接连出现魔修踪影,死了十数名正道修士。
    秦南血夜的屠杀案由此再被提起。
    大威峰调查不力,而不动峰三花洞在捕魔行动中立了新功,借此良机向长老会重新提请彻查血夜之事,现已获得批准。
    在秦南血夜屠杀案上,不动峰已栽了两次跟头,再不允许有半点失误。
    何灵心能成为此案主要查办人,可见十分受本家高层信任。而他的镇海兽神通实为玄妙,用在此间再好不过。
    何晶晶眼见管理执事出了密室,便在诸多立柜周围转悠起来,“你从那执事心里读出了什么?”
    对于抓住凶徒这件事,她也许比任何人都要迫切。
    血夜时,她目睹了那凶徒战斗姿态,又经历了生死危机,大道上有了新的领悟,连忙闭关三年,原想一举突破,岂料的到了最为紧要的关头,那凶神恶煞的模样陡然出现,险些累得她行岔气,以至走火入魔。
    而后在修行之时,恶魔之影时不时就从脑海之中闪现,搅的她根本无法专心修习。便晓得自家病根已成,唯有杀了血夜凶徒才能消解,否则只恐终生无法寸进。
    便是缘此,才趁着重启秦南血夜追查行动之机,主动请缨跟何灵心一同来此调查。
    ……
    “执事没有问题,他的确很久没来这里了。对于血夜的航运情况,他也一无所知。”
    何灵心仔细观察抽屉内的情形,上面有一层薄灰。
    “接下来该如何处置呢?”何晶晶问道,“血夜当月的记录不见,有没有可能是那凶徒做得手脚?”
    “现在定论为时过早,”何灵心面容平静,“我从死者残魂的信息中读到,当夜有多家舟行的飞舟经过事发地。天师舟行只是其中一个。现今只是嫌疑大一点罢了。”
    在密室另一角,不二心头顿时一沉。
    这陌生男修无疑是地桥境修为,走的是神魂感知一类大道。
    从方才所见情形来看,对方似乎至少身具读心,与死魂沟通两种厉害神通。
    对于不二而言,这人无疑是一个巨大的威胁。
    他开始仔细回忆当晚发生的情形,逐项寻找自家可能出现疏漏把柄。
    面容用面具遮住了。双色利刃,折身术,这些独特根脚都没暴露。风龙暗影剑倒是露了相,但此剑在修士界不知卖出去多少把,想查根脚实在不易。
    而且血夜之后,他极少当着旁人动用此剑,防的便是有朝一日,与血夜之事联系起来。
    唯一要担心的是,自己失去意识之后,有没有暴露什么。
    ……
    密室幽静,只有轻踩地板的脚步声。
    “至少这舟行肯定有些问题,要不然记录怎么会平白无故不见了?”何晶晶道。
    到了现今这般地步,她是绝不愿放弃半点可能性的。
    “这里也是空的!”
    随手开了几个抽屉,却发现了新的问题,她立刻喊了出来。
    当即把身前几个木柜的抽屉都拉开,竟然还有几个空抽屉。
    顿时有些失望,叹道:“原来这舟行丢记录是惯常之事。如此一来,血夜航运记录丢失,也不太奇怪了。”
    何灵心伸手从抽屉底部抹了一把灰,仔细判别一番,“灰尘都是一般厚度,看起来,这些记录应是不久之前,被人同时盗走。”
    何晶晶也试着去看,才知果然如此,心中更加失望,“血夜在三年前,倘若凶徒要抹除痕迹,早就应该动手了。这些灰尘痕迹之轻,即是新近的痕迹,多半与那凶徒无关了。”
    “未必。”何灵心唤起一道亮光,罩在抽屉里,眯着眼睛看去。
    又忽然毫无由来地问道,“你觉得那凶徒究竟是何身份。”
    何晶晶愣了下,“不是已经证实是魔修了么?”
    何灵心的话让她想起十分不美好的记忆,强忍着不适回想,分析,“当夜我在场,那凶徒浑身是血的模样,身上的爆戾煞气,蛮横的肉躯,猩红的眼睛。无不证明,他一定是走入杀戮道,杀了成千上万人的——魔修。”
    “猩红的眼睛?”
    何灵心摇了摇头,
    “你仔细想想,究竟是不是红色的眼睛。”
    说着,顿了顿,目光直视对方,“还是,你也被传言裹挟了。用魔修的映像麻痹了自己?”
    何晶晶初始还发懵着,少许,猛地抬起头,“不可能,我看见他浑身都是血煞之气。他的眼睛……”
    说到这里,眼神一飘,才发现自己也不是那般肯定了。
    “你不必这么着急否认。虽然目前的幸存者都说看到了魔修,但是,”
    在白光映照下,何灵心低头看着灰尘漂浮的痕迹,觉得自己似乎摸到了什么。
    “我从许多死灵魂的视线里,却看到了不一样的事实。”
    “什么?”何晶晶忙问。
    “浑身血煞之气倒是真的,猩红的眼睛却不存在于任何一个亡魂的记忆中。”
    他起身,去另一个空置的抽屉,再次照下一束强光,
    “倒是有一个很有意思的事情。在那场几乎让你们全军覆没的山顶血战开始之前,凶徒的身影曾出现在山腰和山脚几个地方,接连团灭几只小队。我哥何寻也曾与他正面交战。”
    何晶晶冷笑道:“他总不可能从天而降。”
    “你听我说完,”何灵心继续开始观察抽屉底部的浮沉,“在其余地方看到的凶徒的模样,并不是你们眼中这般类似魔修的状态,更像一个,”他稍稍停顿,“正常人。”
    “正常人?”何晶晶似乎也想起了什么,“你这般一说,我倒是记起在半山腰的地方,何寻的确曾带着几只小队围堵一个修士。但最后似乎让他逃走了……”
    “经过几个亡魂的记忆比对,山腰出现的修士和山顶的凶徒是一张脸孔。”何灵心点了点头,“虽然这脸孔带了面具,但至少可以证明,这两者是同一个人,修为约莫在通灵境初期,对战能力惊人。”
    “就凭这一点,你便否定他是魔修?”何晶晶还是不肯轻易认同他的观点。毕竟,在她每日的修行之中,那凶徒总以魔修的姿态出现在脑海中,这映像已然根深蒂固。
    说着,讽笑一声,“你觉得一个区区通灵境初期的修士,便能叫我等如此狼狈,毫无还手之力么。”
    “可疑之处还有很多,他的修为就是其中之一。在山顶屠戮之时,他纯靠肉躯作战,修为无法判断。但在去山腰之前,我哥曾试探过,他的修为无疑就是通灵境。”
    何灵心接着问道,“不知道你对走杀戮道的魔修有没有了解。”
    “事发之后,我曾在宗内藏经阁中查过资料。”何晶晶回道。
    何灵心道:“那就好说了。一般而言,走杀戮道的魔修,在进入杀戮状态以后,战斗力的确会有大幅上涨,但绝不至于像这般爆发式的增长——以通灵境界灭杀两位地桥境。”
    “这不就是宏然修士等级压制的基本定则?”何晶晶哼了一声,“不仅仅是杀戮魔修无法做到,我们绝大多数都无法做到。”
    “但总有例外,”何灵心点了点头,他一直没有停止探查举动,探查的范围也渐渐扩大,“不知道你是否还记得,早些年,因身份暴露叛出本宗的那位张潮生张前辈。”
    “张潮生,”听到这个名字,何晶晶显然有些吃惊,立时明白了什么,“你的意思是,这凶徒与张潮生是同类身份?”
    “只能说很有可能。这样便可以解释,为什么他的战力会有如此爆炸式的增长,”
    何灵心这般说着,自家的思路也更加清晰,
    “而且,据我所知,杀戮魔修识海中血气充盈,在天人境之前,很少有人能时刻保持头脑清醒,随时会陷入杀意冲动之中。随着修为增进,这种冲动也会愈加频繁。”
    “尤其是,屠戮这般多性命之后,他识海中的血气聚集到可怕的地步,更难保持理智。按理而言,应当很容易暴露踪迹。”
    “但在血夜之后,我们封山密集搜寻,连飞蚊也难放过,甚至动用了专门追踪魔修的灵兽,竟然还未发现其身影,也可以间接证明我的推断。”
    “你说得很有道理。”何晶晶听罢,面容一肃,终于被其所言说动,“听你一番话,我忽然觉得自家心里踏实许多。”
    密室房门紧闭,屋里弥漫着何晶晶身上的体香。
    何灵心下意识皱了皱眉头。
    事实上,对于这位样貌美艳,但风评不是很好的本家堂姐,他一直没有很好的映像。
    传言中何晶晶的夫君死于一场意外。
    可何灵心却从蛛丝马迹中,发现事情的真相并没有这么简单。
    他无意探究和揭穿这位堂姐的过往,也无意与她产生任何形式上的情感接近。
    但何晶晶已经走到他的身边,眼神异常坚定,“我想,以你的能力,本领和见识,找到那凶徒,只是时间早晚的事情。只要你肯坚持下去。”
    她顿了顿,“你知道这凶徒对我的意义,只要你能帮我将他绳之以法,我愿意……”
    “不必,”何灵心摇头,面色平静地走开,又打开一面柜门,眼神里都是冰冷和必杀之意,“凶徒杀了我哥,我比你更想杀了他。”
    他更记得,在临行之前,三花洞现今掌舵人何放叮嘱自己的话。
    “三花洞风雨飘摇,时日艰难,我们能否重获峰主信任,希望全寄于血夜之案能否破获,凶徒能否落网,我对灵心你寄盼极重,百倍信任,望你能大显身手,力挽狂澜,为我三花洞打一场大大的翻身仗!”
    话音犹在耳边,何灵心觉得自家重担在肩,若不能拿住凶徒,实无颜再回三花洞了。
    事实上,三年前查办血夜之案的时候,他正处于突破瓶颈的关键时刻,闭关已有三月。
    这是事关个人大道长远的大事重事,何放顾及于此,未曾将他从闭关中唤起。
    倘若当时何灵心便牵头调查之事,断不会有后来的云隐宗举宗被施密术,继而损害大道本源、折损阳寿一事,更不会叫凶徒逍遥法外至今。
    想到这里,他心中更有愧疚之情,捉拿凶徒的意念更为坚定。
    “二位前辈,”这个时候,舟行执事从门外传音道:“本行所有修士杂役已然到齐,听候前辈差遣。”
    何灵心从思绪中退出来,目光向外,“花名册给我,叫他们五人一组进来。”
    舟行里所有人的记忆他都要过一遍。
    在这间密室之内,比较容易唤起与之相关的记忆,倘有人与航行记录失窃有关,在这里会形成更清晰的显像。
    ……
    “如何?”何晶晶焦急问道。
    此刻,舟行诸人已全部验过,密室之中便只剩三花洞二人。
    何灵心恍若未曾听闻所问,脸色发白,额头冒汗,一心闭目运功,法力如涓涓细流一般涌向颅顶之中。
    接着,又汇入识海里,一卷散着幽幽黑光的帛书扉页之上。
    顺着法力注入的落点瞧去,只见有往昔构筑四个字在扉页之上熠熠泛光。
    而其脑海之中,围绕着天师舟行西北分行三年来的点点滴滴记忆,在数个平行幻境世界同步上演。
    每当两个幻境世界产生关联,幽黑帛书扉页的往昔构筑便会闪动一道黑芒,潜入脑海里,将相关幻境合二为一。
    有时,一个幻境的部分影像与旁的幻境故事相连,幻境的其余部分则与另外一个幻境有关。往昔构筑的黑芒便会将幻境割裂,分化再合。
    便是在这般分分合合,合合分分的过程之中,一个如真如幻,演示了舟行过往三年全景影像渐渐成型,终于在识海之中聚拢成一个球状幻境。
    何灵心面色惨白,汗流浃背,形容憔悴,淡淡微细的皱纹忽然挂于眼角,仿佛岁月流逝,消磨了些许寿元……
    这一招往昔构筑的稀有神通是他步入通灵境所悟,每次使用需付出些许寿元为引,代价可谓极重。
    他原本未曾打算这么早就将其动用,但先前逐一查验舟行诸人记忆之时,竟然发现了十分诡异的情形——舟行之内,有几个人在血夜前后的部分记忆竟有被抹除或改动的迹象。
    再结合密室记录丢失一事,显然可以推断:
    凶徒当夜一定到过天师舟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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