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儿强压住心头的惊惧,回头看他,只见一片漆黑之中,唯能看见两个死鱼般渗人的眼睛珠子,死死盯着自己。
强烈的恐惧感在阴森森的目光中酝酿到极致。
她知道自己决不能显出半点异常,于是拼命地遏制惶恐,小声回道:
“我睡不着,出去走走。”
贾海子冷笑一声:“大半夜的,走到老情人的床上了?”
“你胡说什么?”婉儿听了,反而松了一口气。
如果他只猜忌这些,那么自己倒是安全了。
说来也好笑,混到这个地步,自己的名声贞操什么的,竟然很不重要了。
“夜半佳人送良辰,吹箫弄玉好个春。岂不是美得很?”
贾海子说着,嘿嘿一笑,语气愈加不善:“我刚才看见你从他屋里出来。怎么,看到老情人飞黄腾达后悔了,还想跟他复合么?”
婉儿面色一白,摇了摇头:
“后悔有什么用?他现在哪里能看得上我。”
贾海子伸手抚了抚她的头发,好像在享受其中冰凉和惶恐的感觉。
忽然讽笑道:“像你这种好歹不识、恩将仇报的贱女人,我猜他也不敢要。”
他说的是傀蜮谷中,婉儿挥刀欲害自己之事。
但婉儿却立时想起她洒掉的那碗忘忧草的汤药,往日情景,历历重现,一时间悔得肝肠寸断。
心中暗道:“说的好!像我这等厚颜无耻、恩将仇报的女人,怎么配的上他?怎么值得他去喜欢?也怪不得现今变得一文不值,被这千刀万剐的恶人缠上,贱的如牲口一般。”
想到这里,惨笑道:“是啊,我今日结下苦果,纯属自作自受,与你们全无半点干系。”
“少废话。”
贾海子忽然紧紧掐住她的脖子,将一张俏脸扼得通红:“你找他到底干什么?是不是把傀蜮谷的事通通告诉他了?”
婉儿被她掐着说不出话,只是一个劲儿地摇头,几乎快要窒息。
“最好没有。”贾海子这才松开她,语气稍缓:“你千万要放聪明点,不要怀抱什么乱七八糟、不切实际的幻想。也不要以为你的旧情人宽容大度,真的可以不计前嫌,以德报怨,重新接纳与你。他已经不是从前那个你把他卖了,还会帮着你数钱的魏不二了!”
婉儿的脖子被他掐的生痛,大口喘着粗气,心中恨他恨到极致。暗道,魏不二就是再怎么变,也要比你好一千倍一万倍罢?
嘴上却哼了一声:“你到底想说什么?我也没有指望他。”
贾海子道:“举凡修士,从开门境的小爬虫,到了通灵境登堂入室,总免不了一番膨胀自大。开门境若是有未曾了却的心障,一定要在刚入通灵境的时候了结,否则心念不畅达,多半要影响往后修行。像魏不二这般原本就不省心的,更是要狂妄地吞天吃地。你看今日在酒楼,他瞧咱俩的眼神,其中杀机再明显不过。只要不是傻子,就能瞧得出来罢?”
“我敢打赌,他已经猜到了傀蜮谷的真相,也猜到你我曾设计谋害他的性命。这便是他此时的心障!如果我是他,绝不可能轻易饶过,非要取了咱们两个的性命方可罢休。”
“所以,我想他大概早就在琢磨灭口一事,只不过先前在酒楼上已泄露杀机,身旁还有木晚枫、蒋英和尤三字三位目击者。如果你我不明不白的死掉,任谁也会怀疑到他身上,但此事绝不会就此罢了……”
婉儿听了,心头忽然猛地一震:“是了!我说他怎么会将我拒绝的如此干脆,难不成真的如贾海子所说的一般,只是担心事情暴露,才强忍住了杀意?”
她回思不二与自己对话的过程,越想越觉得贾海子分析的大有可能。
但寻思半晌,却本能地非常笃定地觉得,若是魏不二真的隐瞒了杀意,那绝不是冲着自己来的。在心中稍作思量,便想试图打消他的猜忌:
“魏不二现在是通灵境修士,犯不着和你我这等开门境的底层修士较劲罢?”
“你是不是在装傻?”贾海子有点哭笑不得:“你在修士界也待了不少年头,怎么还这般天真?这么说罢,我们与他既然结下了生死之仇,那便是不死不休的干系。如果他不杀你我,你我也一定要杀了他,否则谁都寝食难安,更不要提大道修行,你明白么?”
婉儿听得一愣,半晌才道:“他既然要杀你,你怎么还要回来?”
贾海子气道:“你今天是不是被魏不二吓傻了?这次临走前,你也看见了,师傅在我身上附了跟踪秘术,倘若他杀了我,师傅立时便能知晓,他敢动手么?我贾海子什么时候怕过魏不二了?”
婉儿奇道:“那你今日出去干什么?”
贾海子冷笑道:“我岂会有你这样的厚脸皮,被人压到地上好生羞辱,还可以坦然坐在一起吃饭,还能半夜去给他暖床。”
“你,”婉儿伸手指着他,气得手抖,脸色愈白:“你说话不要太过分了!”
“你敢做,就不敢我说么?罢了!”贾海子摆了摆手:“我懒得跟你计较。生死利害,我已经给你讲明白,咱们俩个早已是一条绳上的两个蚂蚱,魏不二虎视眈眈,他要真的豁出去了想动手,我们一个也跑不了。”
“我好歹还有师傅撑腰做主,像你这爹不疼娘不爱的,死了也没有人会认真追究,现下更是危险。你若想活命,如今只有两条路可以走。”
他说到这里,先前混账的神情通通收去,说的很是认真。
婉儿自然不相信他会真心实意帮助自己,但嘴上却问:“你有什么主意?”
“第一条路,你尽量待在我身边,一时一刻也别离开,魏不二不敢对我动手,自然也不会对你动手。”
他所说说得一时一刻别离开,自然也包括晚上。
婉儿连忙摇头:“这成何体统!让旁人知道,我岂不是要羞得一头撞死?”
“装什么纯啊?”贾海子心中冷笑:“我若不是早就看透你是个翻脸不认人的婊子,你还能逃过我的手心么?”
但这话究竟没有明着说出来。
“第二条路,你去找魏不二。”
婉儿吃了一惊:“找他干什么?”
贾海子道:“你找到他,就说我拿了你的把柄,一直在要挟你,所以你想跟他联手杀了我。”
婉儿听得一惊,脸色立时煞白,直以为他早就知道自己先前去找魏不二说了什么。正惊疑不定时,又听他说:
“他若是不答应你,那便说明他在隐藏杀意,避免泄露口风,实则已然动了杀机,你便在我身旁乖乖待着。”
“他若是答应你,那便好办了,说明他暂时不打算对你动手。你可以跟他约好,假装在我身边做奸细,给他传递讯息。回过头来,再把他的情况告诉我。如此一来,我们便可以立于不败之地……”
婉儿听了,表面上撑得平静,心中却松了一口气,忽而又想到:“他说的也不无道理啊!魏不二拒绝我的时候,会不会也是这般思量?”
不过,贾海子的提议到底让她心动了。如此一来,她就可以大大方方,明目张胆地去找魏不二,而完全不必顾虑贾海子会生出什么想法。
半晌,才装作不情愿地回道:“你知道我很笨,传来传去,只怕不小心说漏了嘴,那岂不是要坏事。”
贾海子见她上了钩,连忙加了把劲儿:“怕什么,我又没叫你骗他?你只需如实告诉他,便将我派你做奸细的事情,也通通告诉他,就说你恨透了我,不愿意帮我,才好取得他的信任。”
婉儿听得彻底懵住了,如果真的照他所说的去做,魏不二许是真的会相信自己。
但她完全不知道他这般做,用意究竟在何处,便开口直言相问。
贾海子道:“这个你不用管,只需照着做便好。放心吧,照我说的做,你的性命一定可以保全。”
说罢,便悄无声息地从屋外而去,只留了婉儿一个人,在孤零零的黑暗中茫然无措,渐渐又与黑暗融成一片模糊不清的样子。
……
离了婉儿的屋子,贾海子径直回了自己的房间。
躺在床上,回思今日发生的一切。
魏不二进阶通灵境,的确让他嫉妒得发狂,恨不得立刻就将他的脑袋从脖子上拧下来,一脚踹到九霄云外,踹到异族他界,踹到再也瞧不见的地方。
不过,这种快逼近极点的嫉妒,并没有让他失去理智。
傀蜮谷惨痛的教训,到底让他学会了忍辱负重,比从前成熟了许多,也冷静了许多。
他万分清楚,魏不二一定想杀了自己。
他当然也再明白不过,婉儿今晚去找魏不二,根本不是搞什么佳人暖床、吹箫弄玉之类的事情,而是要与魏不二商议,联手杀了自己。
不过,看她失魂落魄回来的样子,魏不二多半没有同意此事。
按先前的分析,这就说明魏不二已经动了杀意,打算不久便要动手。
照理来讲,自己便应该趁着他没有动手的时候,迅速返回宗内,找到顾乃春,将此事尽快说出来。
他也的确有过这样的打算。
但前思后想一番,终究放弃了回宗的念头。
有两个原因:第一,被魏不二这小子吓得逃回宗内,这是何等的丢脸!
第二,他有非去青羊镇不可的理由。
他已经迈入开门境后期,快要摸到瓶颈的阶段。
每一个自身血脉与体内镇海兽有所渊源的修士,在临近瓶颈的阶段,都有一定概率,对自己的大道机缘生出感应。
这种玄妙的感应,也是这一类修士修炼起来比旁人容易的一个重要因素。
不久之前,贾海子便很明显地察觉到,自己突破瓶颈的机缘,就在青羊镇的方向。而且这感应来得甚是汹涌,多半是直接与突破通灵境有关的重要机缘。
这几日行程,越靠近青羊镇,这机缘感觉便越浓烈,也充分证明了这一点。
大道前程就在眼前,若是退一步耽误了时机,也许此生都要错过。
所以,他万万不能退缩啊!
……
夜更深,万家烛火皆熄,小小栈之中漆黑一片。
婉儿摸着黑,再次向不二的房门溜去。
她明白这件事明天也可以说,但不知怎么,忽然觉得自己可以有一个光明正大地借口靠近不二,便叫她有些亟不可待了。
犹豫半晌,终于找到了地方。
挨在不二门边,刚想轻轻叩门。
却忽然闻到,里面似有淡淡悠悠的女子香气传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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