鲍比摸着自己的胡茬,微笑了一下。陶白荷在一旁默默地看着,她虽然听不懂两人的对话,但鲍比那意味深长的表情让她感到很不舒服,她想起了丈夫的叮嘱,才忍着没有发作。
“我岳父是突然去世的,还没来得及立遗嘱。”南泽雨斟酌着词句说,“确切地说,我不知道他有没有立遗嘱。”
“看起来,死者是单身汉?”
“是的,我岳母去世很多年了,我都没有见过她。”南泽雨听出了对方的弦外之音,但只能硬着头皮往下说,“我妻子是独生女,没有兄弟姐妹。”
“那他去世后,你的妻子会成为唯一的遗产继承人。”鲍比打了个响指。
南泽雨强忍住心头的不悦,“看起来是这样,但不能这样说,因为我们还有个女儿。我岳父非常疼爱她,如果有遗嘱,肯定会提到我女儿。”
“你女儿多大了?”鲍比漫不经心地说。
“13岁了。”南泽雨说着,下意识地伸手去掏手机,摸到裤兜的一刹那,他才想起来自己正身处纽约警局。他叹了一口气,问道,“我可以把我的手机拿出来吗?里面有我女儿的照片。”
“当然可以。”鲍比咧嘴一笑。南泽雨解锁后,将手机递给了他,墙纸正是南泽姣。
“很可爱。”他欣赏了一番之后,并没有马上把手机还给南泽雨,而是顺手点开了电话a。他大致地浏览了一下,然后说道,“你最近跟这个人联系很频繁啊。”他将手机放在桌上,指着一个名字问道,“这个人,是谁?”
南泽雨看了一眼鲍比指的中文名字,不觉苦笑了一下,“这就是你刚才在医院见到的人,ernestau,就是他介绍我们做的手术。他是英国人,我们平常叫他侯爷。”他看到了鲍比眼里的讥讽之意,于是又补充道,“貌似他真的受封过,但这跟案子没什么关系吧?”
“你们是很好的朋友?”
南泽雨迟疑了一下,“算是吧。”
“你们肯定是好朋友。”鲍比若有所思,“你们来美国,住在他家,护照放在他家,家人又去他介绍的医院做手术。这些都说明,你们的关系不一般。”
南泽雨听完鲍比的话,扭头看了看双眼红肿得如同桃子的妻子,心里涌起一阵淡淡的怜惜之情。“我们确实经常一起活动,但也不像你说得那样亲密无间。”
“那么,这个号码呢?”鲍比点进了未接来电,“这个号码最近给你打过不少次电话,看这个夸张的数字,竟然有11次。我想,这不会是推销的广告电话吧?”
南泽雨一看号码,顿时暗暗叫苦——那是田中余一郎的号码。他平时都会注意删掉最近通话里的不仁社号码,但却忘了删除未接来电。
“这是一个曾经与我有过合作的国际刑警,是霓虹国人。”他绞尽脑汁地编着谎言,“你们可以去查,我几个月前才去过霓虹国。”
鲍比盯着南泽雨的眼睛,后者不得不作出一副毫无隐瞒的样子。
“我相信你。”鲍比终于将手机还给了南泽雨。“那么,我想问问,今天上午,你和你太太都在什么地方,做什么?有没有人能帮你们证明?”
南泽雨想了一下,“我在au的宅邸玩赛车游戏,au本人就可以为我证明。而且,和我一起参与游戏的有五个人,他们每个人都能证明,我一上午都在那儿。”
鲍比点了点头。
“我妻子和女儿整个上午都在沙龙做头发,具体的地址我等下写给你,你可以去查。”
“你是在什么时候认识au的?”鲍比突然发问。
“去年四月中旬。”南泽雨脱口而出。
“记得这么清楚?”鲍比有些讶异,“这是你的职业习惯?”
“算……是吧。”南泽雨硬着头皮说。他在心里想“怎么可能记不住?那可是潘宁顿头一次出现。更何况,万国侯本来就是让人无法忘怀的存在。”
“那么,这个au认识你的岳父,是通过你吗?”
“当然。”南泽雨变得越来越镇定了。审讯室是他曾经非常熟悉的地方,此刻也只不过是换了个装修风格而已。想到这里,他情不自禁地扬起了嘴角,“难道你认为au有问题?”
鲍比将手伸进了口袋,似乎想要拿烟盒出来,但他在口袋里摸索了半天后,却停下了。“你岳父的眼睛有问题?”
“嗯,接近全盲。”
“之前没动过手术吗?”
“没有。”南泽雨摇了摇头,“他之前比较担心手术风险,加上我们的条件还可以,家里有人照顾,平常生活不需要太费心,他就一直没动手术。”
鲍比起身在桌子旁边踱起了步子,“那你们为什么要送他来美国做手术?你不是说他平常生活不费心吗?”
南泽雨看了一眼陶白荷,有几分无奈地说“我们主要是来度假的,顺便做手术。其实我也不太赞成他动手术,但au说哈里斯医生的技术非常好,可以先检查,再做决定,所以我们才接受了这个建议。后来,检查以后,哈里斯医生说问题不算严重,他有把握能让我岳父重见光明。实际上,根据陪护对我妻子介绍的情况来看,手术本身是成功的。”
“手术是前天做的,2月11日。”鲍比掏出记事本,在上面标记了时间。“手术做完后,你和他见过面吗?”
“2月12日白天,我跟我妻子去看过他。”南泽雨说。
“可是,你岳父不是2月11日就做完手术了吗?”鲍比提出了疑问。
“2月11日白天我不在纽约,晚上回来的时候也比较晚了,所以我们是第二天白天去看他的。他当时眼睛上还蒙着纱布,但听他说话似乎状况不错。”
鲍比停下了写字的动作,“为什么你岳父动手术的时候,你却不在纽约?”
南泽雨很想说“这跟案子没关系”,但他看出鲍比身上有种不达目的决不罢休的执拗劲头,便忍住了反驳的冲动。“我打猎去了。”他用左手揉了揉眉心,说道,“跟几个朋友一起。”
鲍比略带讥讽地说“你岳父在动手术,你倒是有心情。”
“这并不是很大的手术。”南泽雨神色如常地说,“而且,我当天也回来了。”
“那么,2月11日一整天,你太太在医院?”
南泽雨将身子靠到了椅背上,“她也有事,我们都是2月12日去看我岳父的。”
“你们这一家人真奇怪。”鲍比下了结论,“刚才我看你太太哭成那个样子,还以为你们感情很好呢。”
“我们感情是很好,这次刚好有别的事情岔开了而已。”南泽雨用尽量平和的口吻说,“我觉得你不如把精力放在今天进出医院的人身上,我们一家都有不在场证明,我们三人既没有动机、也没有条件实施犯罪。最后,有句话我一定要说,我岳父的全部财产就是一家琥珀店,而它的价值远没有大到让人铤而走险的程度,更别说我们会愚蠢到选择在美国动手了。”他缓了一口气,又补充了一句,“我们一家都没有外债,也没有财务压力,为什么要突然谋害自己的亲人?”
鲍比用笔帽抵着下巴,一脸无辜,“我怎么知道你的想法。”说完,他一挑眉,“要不,我问问你女儿?”他眼中露出了一丝显而易见的精明和狡黠。
“她还是个孩子。”南泽雨沉下了脸,“她现在还不知道外公去世了。”
鲍比耸了耸肩,“跟我谈谈你那个爵爷朋友。”
“你想知道什么?”南泽雨嗅到了不寻常的味道,“你真的怀疑他?”
“他是在什么时候向你们推荐这家医院的?”鲍比并没有回答南泽雨的问题,而是继续按照自己的思路发问。
“我要问问我妻子。”南泽雨说,“我不记得了。”
他和陶白荷交谈了几句,然后改用英语对鲍比说“应该是去年10月,他跟我岳父聊过这家医院,说医院的创始人是他朋友,技术很好。后来,12月的时候,他跟我妻子说,建议先去做个检查,因为医生要在今年1月份休假。后来他们商量的结果是2月来美国。”
鲍比在笔记本上飞快地记载着,南泽雨忍不住问道“你们不录审讯的吗?”
鲍比傲慢地“哼”了一声,同时瞟了一眼天花板的角落,南泽雨这才看到那里装着一个迷你摄像头。他在心里一阵感叹,“明明有录像,却还要坚持笔录,这到底是敬业,还是老派?”
“你们跟这个人是怎么认识的?”
南泽雨一听,愣住了,几秒之后,他才开口说“工作原因认识的。”
“他也是警察系统的?”鲍比瞪大了眼睛,“怎么看都不像啊。”
“不是。”南泽雨避重就轻地说,“是他认识的人很多,各个领域都有吧,他似乎喜欢交朋友。”
鲍比思忖了一下,“你岳父会说英语吗?”
“不会。”
“那意味着你这个有钱朋友会说中文?”鲍比有些吃惊。
“是的,而且说得很好。他基本上是个‘中国通’了。”南泽雨略带揶揄地说,“但这跟案子没什么关系吧?难道你们认为这案子是熟人做的?”
“我们只是不放过任何一种可能性。”鲍比话音刚落,门外就响起了敲门声。
鲍比走到门口,打开了门。门外站着年轻的吉姆,他看了一眼南泽雨夫妇,然后在鲍比耳边小声说起了话。
鲍比一边听,一边不住地点头。
“我暂离一下。”鲍比看向南泽雨,“请二位在这里稍等。”
鲍比关上门后,陶白荷便按捺不住地问道“你跟他说了什么?他查到什么没有?现在怀疑谁?”
“他怀疑我们,也怀疑侯爷。”南泽雨疲惫地说,“而且是没有任何证据的怀疑。”
陶白荷大怒,“他凭什么怀疑我们?我们是有病吗,要这样做?”
“你也别生气,警察就是这样的。”南泽雨闷闷不乐地说,“怀疑一切,并且追踪到底,这算是职业基本要求。从这一点来说,他并没做错。”
“你居然还替这老外说话?”陶白荷的眼睛立刻就红了,“爸都……”她哽咽了一声,说不下去了。
“爸已经送过来了,法医要检查。”南泽雨叹了一口气,“他们会告诉我们结果的。”
“不经过我们同意就解剖吗?”陶白荷又惊又怒,“二叔那时候都问过我们的!”
“如果警方怀疑这是刑事案件,那么确实可以不经过我们同意。”南泽雨解释道,“而且,你不想查明爸的死因吗?不解剖,我们就不能知道真相。”
“死”这个字眼强烈地刺激到了陶白荷,她抓紧了咖啡杯的把手,纤细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有些泛白。“我现在真的恨侯爷。如果不是他,我爸不会走。”
“你也怀疑侯爷?”南泽雨哭笑不得,“侯爷一上午都跟我在一起赛车啊,他是怎么飞过去医院的?”
“他可以安排人去医院,不必亲自动手。”陶白荷振振有词。
“但警方已经提取指纹了,你也看到了。”南泽雨说,“很明显,房间里没有可疑的痕迹。”他无意识地将手指合拢,再松开。“从他们的表情就能看出来。他们表现得十分懒散,一点也不积极,说明他们没发现什么有价值的线索。”
“可你说他们怀疑这是刑事案件。”陶白荷疑惑地说。
“那是因为我们坚持要查啊!而且,我们是外国人,我又是警察,他们哪怕做做样子,也会查一下的。”南泽雨想到回去后可能要写报告说明此事,心里不觉一阵烦躁,“你不是公务员,很多事情,说了你也不明白。”
陶白荷冷笑一声,“不是公务员我也知道,万国侯就是最可疑的人。你不要忘了,是他极力劝说我爸来做这个手术的,是他介绍的医生,是他安排的时间。”
她那脱了妆的眼睛里带着凄厉的怨恨之色,就像在午夜里盛开的幽毒之花。
“最重要的是,二叔和我爸出事,都在他出现之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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