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慈寺是一座百年古刹。
坐落在信都城南三十里外的九夷山上。
其山山势巍峨,峰峦挺秀,多奇峰峡谷。山顶可与北山相望,俯视可见原野平畴,更难而可贵的还有温泉活水。
如此冬泡温泉夏避暑,可谓一年四季游人如织。
大慈寺占地利之便,加之佛教教义中善恶因果报应和三世轮回的理论开始受底层百姓接受,寺庙也逐渐香火旺盛,成为南郊游必去的景点之一。
彼时正是暮春时节,前来踏青上香的游人络绎不绝。
这日上午,九夷山下,突然来了一辆軿车,让沿路的行人车马纷纷驻足而望。
斯时,軿车是专供贵族妇女乘坐的高级马车。
该车双辕单马,方形车舆,四面施以帷幔。车门在前,车内仅容坐一人,御者坐在车舆前的轼板上驾驶。
纵观四下,来往的軿车也并不少,可是这辆軿车却着实不同。
只见一只雪肤如玉的纤手撩着帷幔,映在灿烂的阳光下,如透明一般。却不及感慨肤如凝脂果有其人,又见佳人一张玉面秀美无伦,似让融融春光生了好心情,颊上扬起笑靥,真是说不出的美丽动人。
在輧车旁有一青年男子,高坐马上,虽身着颜色低调的石青色锦袍,肤色也略黑,却是俊眉修目,五官冷峻,周身气势逼人,端是雄姿勃发。
青袍男子不时低头与车内女子耳语,两人频频相视而笑。
一望即知,这是一对势均力敌的有情人。
看得四下游人又是遗憾又是赞叹。
遗憾神女已是他人妻,襄王则有美娇娘。
又赞叹男子英武,女子秀美,两人合该成双,男才女貌当如是。
有人识得他们,便悄声指点道,男子正是三公子曹劲。
众人哗然,原来三公子如此仪表不凡;又恍悟道难怪軿车内女子恍若神女,原来是三美人之一的甄柔。
一时间,众人想起三美人齐聚曹氏乃天命所归的话,七嘴八舌的议论起来。
“三公子娶了小甄女不久,徐州就依附过来了,如今大甄女才远从京都改嫁君候,京都冬天就冻死了上万人,我们信都可是风调雨顺!倒还真是三美聚首,曹氏乃天命所归!”有人云亦云者道。
有人嗤之以鼻道“什么三美聚首,天命所归,我看都是当权者自己放出来的风声!”
信都可是曹氏的大本营,这话明显暗指曹郑,众人可是不敢应声。
说话者大约也自觉失言,生硬地转移话题道“也就冀州、衮州两地还算风调雨顺,还有徐州、扬州自古以来都是富饶之地,余下诸州水旱、虫蝗、风雹等灾害可是接连不断,还有傜役和租税简直重负不堪,说来也确实在曹氏地盘下要好讨生活一些,他们倒是可以迁移过来,只是离乡背井也……”
话犹未完,一人却忙不迭道“我们是好生活些,可庄稼也仅够赋税和自家咀嚼,这京都难民遍地,可千万别来我们这!若是难民暴乱,遭殃的可就是我们了!”
一语激起千层浪。
十多年前那场遍及全国的民变就是由一群难民最先发动的,导致四处战乱,军阀混战,可谓民不聊生。
众人多是亲身经历过那一场暴动的,如今生活才安定每两年,可不想再经历一次了,那实在是让人无活路可走了,当下都惶惶不安地议论起来不能让放难民进信都,甚至是冀州境内。
转眼间,众相讨论的内容就从三美人和曹家,变成了各州的灾情之惨,难民之多。
輧车辘辘而行,甄柔端然跪坐在车内,听着不绝于耳的灾情难民之言,她有些坐不住了,不禁仰头问道“夫君,各地灾情真有这么严重?”一语问过,又念及被游人反复提及刚过去的这个冬天,京都冻死者达上万之众,忙又跌声问道“还有京都真冻死了上万人?”
曹劲看了一眼甄柔,脸上的笑容缓缓敛下,眉心似有一道刀削般的裂痕,沉声道“其实这些年灾情一直未断,只是去年尤为严重,将积压已久的问题暴露出来。半月前我接到京都消息来报,年前暴雪来势凶猛,只京畿之地冻死者已达上万。”
甄柔愕然。
京都到底是皇权之地,当是天下最繁华的地方,竟然灾情这般严重。
那其他地方只怕更不好了……
想到这些,甄柔心思微沉。
她虽只是一普通女子,但也知道倾覆之下焉有完卵。
总之,京都还不能乱,不然天下三分这制衡之下的平衡怕是要打破了,届时又是如何动乱……
甄柔不敢再想了,忙怀着希冀再问道“京都到底不是寻常地方,朝廷对冻死者和难民怎么处理的?”
曹劲薄唇微扬,似有讥讽一笑,“皇帝昏庸,荒淫无道,只知道纵情享乐。皇后之兄何近掌权,岂会管汉室子民好歹?他首要保的是麾下二十万大军的军饷粮草,以及过冬的碳火衣物等。所以——”
他语顿,薄唇紧抿如刀刃,未几,方才一字一字地语气沉缓道“何近下令关城门,将一众难民拒之门外,并增添冬季取暖杂税,确保二十万大军今年有足够的粮草。”
不但不施以援手,还要从掠夺百姓唯一仅存的救命粮,甄柔简直气笑了。
自罗神医让她心平气和养身以来,她很少再有动气的时候了,当下她却只觉怒气盈胸,又有甄姚被何近欺辱的前仇在,甄柔撩帷幔的手紧了又紧,才勉强忍下满腔怒火。
却不想何近之罪罄竹难书,只听曹劲继续说道“年后雪停,何近命开城门,却不愿浪费人手处理冻死的尸体。如今司州尸横片野,不少难民见朝廷是不会救灾他们,现已向其余州逃难了。”
说到这里,軿车停下。
“阿柔,大慈寺到了。”曹劲随即勒住辔头,话锋一转,冷硬的声音不觉一缓,语声温和道“别想那么多,这两日你就好生在九夷山放松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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