叛军的情况,远远要比守军还凄惨的多。
为什么自古以来都是十则围之,其实是有着其深刻的理解的。
守军有城池之利,可以有效地阻止敌人的进攻。可进攻方却需要想办法去破除城墙的地利,才能谈攻占的可能性。
梁吉虽然手中有二十万大军,可是却没有地利。
沧州城西、北两面虽然开阔,却也让沧州的城墙成为了唯一的制高点。
叛军仰攻之下,效果甚微。
加上二十万大军铺展不开,同一时间能够攻到城下的,永远只有极少数的一部分人。
叛军也没有天时。
他们耽搁不起,每延误一天,山东叛军的后勤压力就增大一分。
大名府那边也在面临着朝廷主力的狂攻,究竟能守多久,大家都信心不足。
那可是当世第一名将郭礼啊,梁牧这个籍籍无名之辈,拿什么去和人家比配?
叛军唯一的优势,就是人多了。
几乎是辽东野战军十倍的兵力,只有通过消耗战或许才能夺回沧州城。
然而这第一日的战斗打下来,叛军上下才发现,情况异常的严重。
守军的那种能够爆炸的武器,威胁性实在是太大了。
叛军在第一日投入了三十多架楼车,仅仅只有一架靠近了城墙。结果面对守军的优势兵力,根本就没有发挥作用。
最终这家楼车被守军焚烧一空,也化为了灰烬。
其余的云梯之类的,更是难以起到作用。刚刚靠在城墙上,就被守军的撑杆推开了,还摔死了不少士兵。
叛军的投石机数量也没有守军多,而且射程上也不占优势。
在守军火药炸弹的点名之下,叛军的投石机根本就进入不了城墙的八百米范围内,否则就有被摧毁的可能性。
可不进入这个范围,叛军的投石机就威胁不到城墙,等于是毫无用处。
至于弓手,就更加凄惨了。
成规模出现,就会被火药炸弹洗礼。不成规模的话,作用又有限,完全被城内的弓箭手压制。
叛军还不知道有高丽人参战了,所以只是觉得守军的弓箭又准又多,却不明所以。
这一日的大战下来,沧州城下堆满了叛军的尸体。战后各营草草统计了一下,竟然战死了一万五千多人。
受伤的更是不知凡几,有些重伤的已经只能等死了。
叛军即使人数众多,可是这样的消耗,又能打多久呢?
更不要说,叛军当中,大部分都是刚刚放下锄头的农民,和守军那种完全的正规军是没办法比较的。
大帐里,梁吉形如枯木,已经预感到了情况的危机。
在一片萧索的气氛中,梁吉已然堆积起了杀气。
“回去安抚将士,做好准备。明日,我们必须要拿出更加猛烈的攻势来。告诉大家伙,虽然我们的损失很大,可守军也不好受。今日我们已经登上了城头,明日夺回沧州也不是没有可能。我们已经没有退路了,明日就是生死攸关的一战。大家都务须拼尽全力,为我们打开一条生路。”
梁吉原本准备的攻城战,大约有七日左右。
他原本觉着,用七日左右的时间夺回沧州,是完全可以接受的。
奈何战事的变化太快,让他没有那么充裕的时间了。
众将全都感觉为难,觉着以如今低迷的士气,恐怕很难做到。可是看着梁吉择人而噬的目光,再没有人敢去劝谏,只好默默地回去准备了。
一直等所有人都走了,梁吉才完全瘫软下去,话音里都带着死气。
他唯一能够询问的对象,只有他真正的心腹,梁家的老管家梁素。
“大名府那边真的撑不住了吗?”
梁素满脸悲色,此时终于不再隐藏了。
“家主,梁牧实在没有办法了。乾逆实在太多了,那个郭礼也实在太狡猾了。他明面上猛攻大名,实际上却偷偷派遣了得力之师,偷袭了冠州,我军十多万石的粮草被毁。梁牧生怕郭礼不管大名府,直插我军后路,不得不出城拦截。结果却被郭礼杀的大败,连大名府也没的守了。如今梁牧率领残军退到了清河,但清河城池年久失修,恐怕挡不了多久了。”
梁吉一把将桌子上的茶盏扫了出去,惹得满地都是碎片。
“废物!梁牧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废物。都是他这个废物,坏了我的大事。三番四次警告他守好大名府就可,他为什么要出城?”
梁素重重一叹,却不好说什么。
他总不能埋怨梁吉,说是你安排梁牧守城的吧?
谁叫梁家的口袋里实在没有什么人才呢,梁铉已经算是其中最杰出的,还不是在洛阳和长安被陈玉虐的体无完肤。
梁牧自幼花天酒地,乃是实打实的纨绔子弟。其才能,甚至还不如梁铉之万一呢。
要不是他姓梁,简直就是狗屎不如。
指望这样的人能够拖住郭礼,光是想想就觉得是天大的笑话。
不过如今说什么都晚了,大名府已丢,梁家的百年基业毁于一旦。而从大名府一路往北,清河、武邑、景州全都是小城,很难再阻止郭礼的大军了。
这才是为什么梁吉下了死命令,明日无论如何都必须攻破沧州的原因。
要不然的话,郭礼的大军只需要三、五日的功夫,就能扑到叛军的屁股后面。到时候两面夹击,叛军输定了。
情况危急至斯,上天却没有给梁吉任何的怜悯。
一个信使连滚带爬冲进军帐,却带来了更加可怕的消息。
“报大王,乾逆西凉骑兵出其不意,于三个时辰前突入了南皮县城,把我军储存的粮草一把大火烧光,现在已经扬长而去。”
军帐里鸦雀无声,气氛低落到了冰点。
信使尽管赶了好几十里的路传达消息,此时却跪在地上,大气都不敢喘。
叛军移师沧州,为了夺回之后的行动方便,便把粮草后勤和家眷都安排在了南皮。
想着夺回了沧州之后,即使打不过郭礼的主力,也可以渡过黄河南下,去和梁铉汇合,冲击沂蒙防线。
孰料梁吉忽略了游弋在外的西凉骑兵,把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了沧州城。
他的疏忽,为自己换来了致命的损失。
张琦和廖凯在西凉就久历战场,经验丰富无比。
他们被留在外围,并没有闲着,而是一直在寻找机会,希望能够给叛军制造麻烦。
可叛军人数实在太多,他们这两万多骑兵冲上去不但毫无作用,恐怕还会遭遇重大损失。
张琦和廖凯也没有强求,干脆率军四处游荡。结果被他们发现了叛军的粮草重地,而且防御极其简陋。
这还有什么客气的,张琦和廖凯指挥着如同恶狼一般的西凉骑兵,趁着夜色一个突袭,就攻进了简陋的南皮县城。
他们也不恋战,直接将叛军的粮草付之一炬,就火速撤离。
在附近的叛军增援过来,却只能看着骑兵的尾巴跳脚不已,根本追之不及。
可维系叛军生命的粮草却化为了灰烬,一点存余都没有了。
如果说之前还只是郭礼穷追不舍的大军让叛军喘不过气来,现如今等同于他们的脖子上也被套上了绳索。
雷霆霹雳一般的噩耗彻底击垮了梁吉的意志,让他的身躯晃了两晃,猛然喷出一口鲜血,向后便倒。
梁素大吃一惊,赶忙上前搀扶住,迭声地召唤大夫。
一个时辰后,粮草被烧的消息便传遍了叛军大营,该知道的都已经知道了。
严酷的事实摆在眼前,让所有人都感受到了遍体的寒意。
梁吉从昏迷中清醒过来,整个人都进入了一种玄妙而亢奋的状态。
从三更天开始,他便催促着各营开始整肃出发,兵发沧州城。
昨日一场大战,陈玉和秦王等人也累的够呛,又去探望了重伤的郑化,便睡的死去活来。
没想到,天刚蒙蒙亮,他们就被亲卫叫醒了。
两人匆忙赶到城头,只往外面看了一眼,就叫苦不迭。
今日的叛军来的很早很早,晨曦中就已经列好了进攻的阵形。而且和昨天喧嚣震天的狂躁相比,今天十几万人全都无比的沉默。
哀兵必胜,这是陈玉和秦王不约而同想到的一句话。
他们不知道叛军那边发生了什么,但很显然,叛军这个状态,他们守城的难度无疑增大了许多倍。
陈玉搓了一把脸,连忙吩咐道“去把所有人叫醒,告诉大家,今日要拼命了!”
传令兵迅速下去,很快地,整个沧州城都沸腾起来。原本应该休息的兵将,此刻也都厉兵秣马,做好了战斗准备。
沧州城外,梁吉摇摇欲坠地站在马车上,从阵前缓缓经过。
他努力积攒着力气,然后大声地呼喝道“众将士,时至今日,我们已经无路可退。我们没有了援军,我们没有了粮草。假如今日不能破城,等待我们的,必然是覆没的下场。我们已经走上了不归路,要么杀出一条血路来,要么化为尘土。你们究竟该如何选择?”
十多万人一阵沉默,随即齐声怒吼道“打破沧州府,闯出一片天!”
这怒吼声震动天地,乌云为之变色,凝练了阳光变为肃煞,让天地之间化为了狰狞的鬼蜮。
同时这吼声也传到了沧州城头,让守军的所有人都明白,叛军是要拼命了。
看着那无边无际的人潮,很多人都心生胆怯,十分怀疑,这座城池究竟能不能守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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