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玉其实是个很简单的人。
她的童年是粉红色的,草莓味糖果稀化后,黏住的玫瑰色水晶片,盖成了她住的房子。她妈妈用镶着宝石的金梳子梳着她栗色的头发,然后穿上昂贵的蓝色公主裙……
这个梦持续了很久,在那水晶搭着的房子里,她找到了白马王子,她有了自己的宝宝……
直到那天,那天是她挺着其实还没显怀的肚子……在博物馆的门口避雨的时候,她看到一个穿翠绿色裙子的姑娘和她丈夫在一起。
她丈夫的手,伸到了那姑娘的裙子底下。
姑娘咯咯的笑着。阿玉不知她在笑什么。
阿玉只记得自己扶着旁边的一棵大树,也许是杏树,也许是木兰花树,那棵树她应该很熟悉的。
雨下的那么大……树的气味非常明显。
她被逆行的车撞倒了,孩子自然也是没有了。
离婚是自然的,她身体不太好了,调养了一段时间。也不想吃东西,也不想见人。她基本没有什么朋友。其实原来是有的,但是她那时候是爱情大过天的。这样一来二去,原来有的朋友,也就没有了。
工作是没有了,就算职位还有,她也做不下去。那棵树就在博物馆的门外,她做梦时总会梦到,那棵树长出了手臂来,把她的孩子勒死了。
经晚晚介绍,她去给人家家当家政。
那是间非常漂亮的大公寓。巨大的落地窗,衣橱比她家厅还要大,女主人的衣服都是华丽的拖地式晚礼服。
她不是保姆,只是家政。
她做的依旧不好。她的手生来就不是擦桌子抹地的……男主人总是背后说这个事情,倒是女主人叹口气,好像很同情她的样子。
她不知道那个女人怎么会知道她的过去的。除非是江晚晚说的。
她也曾经是这样,烫好了头发,皮肤刚刚美容过,整个人容光焕发的坐在厅里喝咖啡。
早知这样,是不是她当时就不会离婚了?那一口气,跟现在的辛苦比,又算什么。
“唔,我们的房子其实还是一般,最好的是在顶层那里的。”男主人有时跟朋友打电话的时候会这么谦虚来着。阿玉就会下意识的看一下对面高层的顶层。她不知道那个房子有什么好的。看起来和这间公寓没有什么区别。可是听小区保安说,那个顶层每平米的价格是这间公寓价格的两倍。
“无聊的有钱人。”阿玉面无表情的收拾了厨房。
她的世界是灰白的,破碎的,用劣质的胶水粘在了一起。她自己用手指抚摸的时候,都容易弄扎的百孔千疮。
江晚晚会偷着塞一点高档餐厅的餐券给她。她多想高傲的回绝,但是又很没出息的收下了。
她需要机会啊,她还很年轻,机会总是有的……可是那些体面的人,看见她,和没看见没有什么区别。他们宁愿去看角落里落着尘土的花瓶,也不愿把目光在她精致的妆容上停留一瞬……
粉退花残……她竟然会以为自己还美貌如初……
再遇到他……大店长,也是很偶然的。
当年她是喜欢过他的,但是都说他是乡下来的穷小子,嫁不得……
他的境遇竟然不坏。
他的气息很温暖。他的手掌很gan燥。他出落的更好了。
“他还替我叹息,帮我介绍工作来着。”阿玉看着星星,喃喃自语。主人家已经偷偷的讨轮过好几次要换掉她了,她都知道。
“离开这里吧。”一颗星星眨眨眼,对阿玉说,“我帮你。”
那是织女星来的,她知道的。
阿玉笑了,也流泪了,这天的她,美丽的像个情窦初开的少女。
那天女主人烤了蛋糕,说是住在顶层的邻居今天要回来住。女主人在巴黎留学过,做的是正宗的法式甜品,一圈草莓奶油,外边一圈自制的珍珠手指饼干,用粉红色绸带小心包住。
她陪着女主人在顶层的门外站了快半个钟头,女主人全程保持微笑,面对这着电梯。这样电梯里的人一下来她就能看见了。
电梯门开了。
他拎着大大小小的行李出来,后面跟着个女人,穿粉红色套装。
那女人连盆花都懒得拿着。
“你回去要泡脚啊!要穿秋裤啊!”电梯间里,他对着女人咬牙切齿。
女人继续吐泡泡糖。把时髦的墨镜摘下来。又摸了摸自己一头大波浪,看起来跟海底冒出来的女妖一样。
女人很美,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是只刚从夜场里逍遥回来的狐狸精。
是……二店长。
阿玉只觉得耳边嗡的一声。
“她不比你强什么,出身好而已。”很久之前,有人这样把她和二店长比较过……如果她丈夫不出轨的话,她也还在这样的高级公寓里面……而不是这样贴着墙边站着……好像一株枯了就要换掉的盆景一样……
她比那个女人强一百倍。她只和自己的丈夫恋爱,那个女人给多少男人弄过了!不要脸的东西!凭什么这么个女人就把她最后的希望夺走了!
那天隔壁的邻居没有继续放交响乐。她工作的那家隔壁住着一个留洋回来的老太太,没有多少钱,却有许多恼人的讲究。晚饭后一定要放音乐的。每次老太太一放交响乐,女主人就开始低声*,说想起大学在合唱团的日子,排练是多么辛苦……而阿玉喜欢交响乐,那海浪似的音调让她想起音乐厅里的金碧辉煌。
老太太好像今晚也和她做对一样,没有放交响乐,而是拉着二胡,自拉自唱……
“拈朵微笑的花,想一番人世变换,到头来输赢有何妨,日与月互消长,富与贵难久长,今早的容颜老于昨晚。
眉间放一字宽,看一段人世风光,谁不是把悲喜在尝,海连天走不完,恩怨难计算,昨日非今日该忘……”
女主人养的那只雪白的大鹦鹉好像是落泪了。
阿玉好像受到触动一样,伸出手去,想用手握住点点星光,可是偏偏乌云袭来。
明月尚且不见,何况稀星。
最后那点光,终究还是不见了。
……
几回花下坐吹箫,银汉红墙入望遥。
似此星辰非昨夜,为谁风露立中宵。
……
她这辈子……
……算是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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